没了上山狩猎时的惊险激动,回去的队伍倒显得平静了许多。
段小宴骑在马上,扭头问身侧马上青年:“哥,你真的不先处理下伤口?要不看看周围有没有上山的医官先给你瞧瞧……”
“不用。”裴云暎打断他。
羽箭射中他左肩,箭矢已拔出,在山上随意找清水擦洗洒了些金创药粉,看上去似无大碍。但段小宴总觉不放心。
太子元贞急着下山,不愿在山上多耽误一刻,龙武卫自然没有逗留的道理。
“那行,等下山去营帐要医官瞧也一样,”段小宴突然想起了什么,“让陆医官给你瞧!早上猎场营帐门口我还瞧见她了,只是那时候跟着班卫不好过去,不然就跟她打个招呼了。”
萧逐风闻言,面露诧然:“她也来了?”
围猎随行医官名额不多,大多都是老医官,年轻医官多是些家世不错的——这样好的机会不太可能留给平人。
裴云暎扫他们二人一眼:“这么关心,不如下山请你们一桌一起吃个饭?”
“好呀!”
段小宴没听出讽刺,高兴地一拍巴掌:“那等我回去换身衣服,不过陆医官害怕栀子,不能带着栀子一起去……”
说到此处,段小宴一抬头,望着前面空空草地:“哎,栀子又跑哪去了?”
栀子上山一回,兴奋得不得了,只是在殿前司好吃好喝呆久了,对捕猎没有半分兴趣。乱窜了大半日,扑蝴蝶闻野花,连只耗子也没逮着一只,急得段小宴绞尽脑汁找理由护短:“栀子年纪大了,又生了孩子,生孩子催人老,很常见的!”
嗤得萧逐风冷眼回敬:“慈母多败儿。”
正说着,就见远处一条黑犬陡然从林后出现,朝他们落在车骑后的三人矫捷奔来,嘴里叼着个什么东西。
段小宴一喜,忙坐直身子:“栀子回来了!他猎了个什么,个头还不小?好栀子,快让我看看,这是狗獾、兔子?好像是只白狐狸啊!”
黑犬迅疾似风,几下扑到三人面前,冲到马蹄下拼命摇着屁股邀功。
三人一愣。
那嘴里的哪里是什么白狐狸,分明是只白色的医箱!
段小宴眨了眨眼:“栀子,你这是偷了哪位医官的医箱?”
黑犬兀自兴奋摇着尾巴,裴云暎看向狗嘴里衔着的箱子。
医箱就是寻常医箱,与市面医行那些老大夫、医官院的医官们所用大同小异,看不出什么区别。带子上却绣了一圈木槿花,针脚细密精致,给旧医箱添了几分婉约。
裴云暎脸色微变。
衔着的医箱看着有些熟悉。
陆曈隔段时日会去殿前府给禁卫们行诊,纵然只是名义上的差事,她也做得很仔细。那只医箱和寻常医箱不太一样,医箱带子上绣了一整面的木槿,听说是因为先前带子磨薄了,怕中途断裂,银筝给陆曈重新加固了一回。
他记得很清楚,带子上的木槿花是白色的,而如今眼前的木槿花却成了淡淡红色,像是被血迹染过。
他倏地勒绳,翻身下马,走到栀子跟前,栀子见主人上前,尾巴摇得飞快,乖觉地一松口——
“啪”的一声,医箱砸到地上。
那医箱大概本来就摔过一回,箱子上到处都是磕磕碰碰的痕迹,又一路被栀子啃咬,这般落地,医箱盖子终于经不住折腾从中裂开,一箱子瓶瓶罐罐砸得满地都是。
一只银戒“滴溜溜”的滚至他靴子边。
裴云暎脚步一停,目光不觉地落在那只戒指上。
那只是很寻常的银戒。
颜色发黑,工艺粗糙,放在任何首饰铺都不会再让人看第二眼。
但它又是如此不同,似有魔力,让他视线难以挪开。
青年定定盯着那只银戒,忽然弯腰,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银戒在他指尖微微旋过,露出戒面内环,摩挲过时,有浅浅凹痕掠过,似乎是一个“一”字。
裴云暎手一晃,指尖银戒险些脱落。
一瞬间,脑子里掠过很多零散画面。
雪夜、大寒、破庙灯花。
刑场、腊雪,供桌下破败木头聚拢的篝火。
戴着面衣的女童抱着那只破烂的医箱,紧张生涩地为他缝好伤口。
那伤口很粗陋简单,似他们初见时的匆忙潦草,却固执的、坚持地在他身上残遗多年。
耳边似乎响起她略带嫌弃的声音。
“殿帅的人情不太值钱,不如银子实在。”
所有零碎的图片在这一刻倏然完整,渐渐拼凑成一幅清晰画面。
萧逐风从身后走来,见他望着手中银戒怔忪,不由疑惑:“这戒指是……”
裴云暎蓦地握紧银戒,问面前黑犬:“她在哪?”
栀子高兴地吠叫一声,“腾”的一下跃出老远,朝林中某个方向奔去。
青年翻身上马,掉转马头。
萧逐风拦在面前:“去哪,三殿下还未下山……”
裴云暎一抖缰绳,马儿疾驰而去,只余翻飞袍角在林间留下流云般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