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纪珣自己也面露倦意,与陆曈告辞,临走时,又自言自语开口:“如今盛京一切寒食散禁用,戚大公子的寒食散,究竟从何处得来?”
身侧并无人回答,纪珣抬头,陆曈已走远了。
似乎未曾听到他问题。
……
日光渐渐升起来。
金红色朝霞似一把腾腾燃烧的烈火,泼洒到太师府院中。
仆妇下人们嘤呜悲泣隔着门,蒙上一层闷闷的雾,吊诡竟似昨夜长乐池畔傩礼上舞者的傩歌,无端听得人心中发毛。
堂屋里很是安静。
戚玉台静静睡在棺材中。
戚华楹伤心欲绝,回府后晕厥不醒,管家已令人去请医官行诊。
戚清坐在棺材边,手拿丝帕,一点点擦拭戚玉台的脸。
这棺材原本是他为自己准备。
他年事已高,早早令人备好棺材置于府中,只待将来有一日登赴仙境,未料到这口花费重金的金丝楠木棺,戚玉台竟先他一步睡进去了。
造化弄人。
棺中人衣裳已重新换过,浑身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再不似从偶人肚腹中掏出来时可怖狰狞。然而戚清仍继续擦拭尸体面上不存在的血痕,不肯停歇。
他擦得很认真,一下一下,微微用力了些,尸体嘴角被他擦拭得微微掀起,宛如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老者的动作慢了下来,浑浊老眼微动。
戚玉台小时候吃饭弄脏脸,他也是这样,将儿子抱在膝上,一点点擦拭他嘴角的残渣。
戚玉台便揪着他胡子,含混地叫:“爹、爹!”
戚清得戚玉台时年纪不小,又适逢仕途正得意之时,娇妻幼子,荣宠无限。
他很喜欢戚玉台,正如喜欢自己年轻温柔的妻子。
但岳家却瞒着他一件大事,妻子患有癫疾,原是个疯子。
他不能让旁人发现他有一个疯癫的妻子,登往高处的阶梯,盯着他的人总是很多,人人都盼着他坠落。
所以淑惠死在了太师府。
那时候华楹已经出生了。
他盼着,心中存着一丝侥幸的期冀,只盼着两个孩子不会如他们母亲一般继承可怕宿疾。为此他广施道场,修桥修路,多年来积攒福德。
幸运与不幸同时降临在他身上。
戚华楹平安无事地长大。
戚玉台却在幼时就开始发病。
本来戚玉台也该死的。
但当他看到自己曾寄予厚望、看着长大的孩子盯着他孺慕眼神,终于下不了手。
戚玉台活了下来。
他一时的恻隐之心,换来并非好的结果。这些年,府中日日燃点昂贵灵犀香,用来安抚戚玉台情志,延缓维持他病情。然而这个幼时聪明伶俐的孩子长大之后日渐平庸,甚至纨绔,他没有耐心、暴躁、偶尔阴郁无常,戚清疑心这也是癫疾随症。
戚玉台也无法育下子嗣,府中安排通房尽无所出,得知此事时,戚清既失望又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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