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盖顶?
别人又不知道。别人只会羡慕他好运气!
冯安东心头哂笑,他如今只能感到自个儿头上这顶乌纱帽轻轻飘飘,好像立时就能带着他飞起来。
到了长公主府,冯安东一抬头,匾额金晃晃,黑漆楠木底儿,皇帝提字儿,恩宠赫然眼。
撩袍下马,一脚踏过了长公主府门槛,再没回头看一看落那儿大红喜轿。
喜吹班子见府上到了,鼓着腮帮子,红了一张脸,吹得卖力了。
外厅有爷们儿起哄笑闹声传到这里头来,有小娘子身量高胆子大,便撑栅栏上踮着脚往外望,有人催问她,她笑嘻嘻地转头过来高声道:“是郎倌儿先进来!”又撑起头来看了看,扬声补充道:“娘子被婆子扶着跟后头!走得倒是一步三拖沓,估摸着是头上戴凤冠有个十斤重,压!”
又有小娘子笑着问:“郎倌长得可好!”
“长得美貌!身上背了好大一个大红花团儿,又勾唇描眉,又敷粉点红,推上戏台去,我看比柳文怜还能演青衣!”
众人哈哈笑起来。
闵寄柔悄悄地扯了扯行昭衣角,小声说道:“是四皇子妃陈媛妹妹,头一次出来见人。媛姐儿是个不说话,想不到她妹子倒是个能出风头”
行昭人小身矮,侧身站闵寄柔身边,静静地仰着头看逆光下那个张扬欢笑身影。
那是陈媛妹妹陈婼。
行昭一进屋子,第一眼就看见她,却从她身边走过。
她不知道该拿出怎么样态度和情绪来面对陈婼,这个前世里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敌人,让她欢哥儿死得不明不白女人。
前世冤孽,若是拿到这一世来细细地算,行昭算不清楚。
十一、二岁陈婼长得好极了,身量高挑纤细,穿着一件一张巴掌大瓜子脸,一双水灵灵清妙目,头发抿得光光滑滑,一笑起来就像两轮弯弯明月升了起来,站逆光里显得光彩照人。
也难怪周平宁会爱上她。
一个愚蠢执拗,一个活泼开朗,谁都有眼睛,谁会选机灵伶俐那个吧。
行昭垂下眼睑,眼里只盯着自个儿脚下那块光亮得像镜子一样青砖,见到周平宁时,她心情就像被拾掇妥当放进盒子一样安静。可当陈婼出现她眼前,她还是会从心底里漫起深深酸涩与仇恨。
可见,恨比爱要来得持久。
敲锣打鼓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好像又有好戏要开锣了。
闵寄柔见行昭心神不宁,笑着弯腰牵起行昭,拉着又往外走,细声细气地说着话儿:“应邑长公主算起来也怀了四五个月份了吧?我娘说喜袍做得宽大点儿,补子放宽点儿,再把花样儿都绣胸前和臂上,就不能让人瞧出来了。”轻轻一顿,娴静温柔小娘子难得地语气里带了些讥讽和嘲笑:“睁着眼睛说瞎话,宫外头人大抵心里都有了谱,只是心知肚明罢了,急急吼吼地定下亲事,再急急吼吼把三个小娘子都娶进皇家,以为这样就能够安安稳稳地翻篇儿了吗?宫外头就不会议论了吗?”
没明说,可行昭知道这是怨怼皇家将石家亭姐儿一并赐给二皇子旨意。
行昭努力把堵嗓子眼不舒服压下去,仰着小脸安抚着闵寄柔:“皇后娘娘也说亏欠了你们,皇上下旨意,凤仪殿也是向公公都出了宫去宣旨后才晓得大概二皇子倒是极看重姐姐,上回你们前脚去听戏,他后脚就跟到凤仪殿来问你穿了什么颜色衣裳”
闵寄柔头一次听见这番说辞,面色红了又红,一张脸紧紧绷住,好像嘴都张不开。
行昭笑着拉过闵寄柔往前走,事情都变好,外厅里那对穿着红衣红裳狼狈不也被生拉硬拽地凑了一起,两看生厌吗?
铺了块儿大红双囍红布,上头奉着一卷九爪祥云纹明黄色赐婚圣旨,还摆着冯家几个牌位黑漆木桌前,这对人站定,尚了公主其实跟入赘之婿没什么分别,住公主府里头,用是公主奴仆,还得看公主脸色,自家亲眷爹妈见着儿媳妇儿也得行叩拜大礼。
应邑心甘情愿地想跟着贺琰临安侯府里过小媳妇儿日子,冯安东可没有这样运气。
皇帝只赏了东西没过来,顾太后也没来,只一个方皇后过来了,长嫂如母,便安安稳稳地坐了上首,冯安东老娘老爹战战兢兢地,不敢受应邑礼数,不敢和皇后并排坐着。
方皇后看不见应邑脸色,却仍是心头大,若今儿她自己不想来,谁逼她也没用。
她就是要来亲眼看看,应邑是怎么怀着她心爱孩子嫁到别人家去!她要来看看冯安东忍不忍得了唯一儿子是姓贺!她要来看看,应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要嫁男人,如今确实是穿着大红衣裳出了嫁,一张俏脸会是个什么样神色!
心里头活了,语气自然也舒畅下来,招呼着冯安东老爹老娘:“应邑长公主身体不便,明儿个成大礼时候再让她给你们行个礼数”
冯家人如释重负,规规矩矩地坐到了左次首。
爷们坐外厅里头观礼,夫人奶奶们坐里屋喝着茶唠嗑,小娘子们围着栅栏往外看。
司仪官是宫里头带过来,瞧着几方坐定,扯开嗓门,一屋子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声里跃众而出。
“一拜天地!”
冯安东率先转过身来,朝着明敞敞门口和空地,一撩袍便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喜婆扶着应邑慢慢悠悠地也跪了下来,轻轻磕了三下。
“二拜高堂!”
冯安东又跪了方皇后,身形利落,没见拖泥带水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