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后。本是除夕之夜,皇帝却没往凤仪殿来。反倒独宿仪元殿。
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方皇后看上去兴致比往常要高些,让其婉带着小宫人们在中庭里踏雪翻花玩儿,碧玉大方,俏生生地立在中庭里,迎着月色亮开嗓子唱了支歌儿。
碧玉是余杭人,拿家乡话唱的,歌里头的意思其实听不太明白,可小宫女们笑着拍掌鼓劲之后,全都默了下来。
方皇后也默了默,先吩咐蒋明英亲自往仪元殿送了盅热汤还有软缎被面儿去,又让人加了床被褥,说是“翻了年,阿妩便十岁了,是大姑娘了,今儿个挨着姨母睡可好?”
方皇后明明和方福长得不像,可柔下声调来说话,看在行昭眼里却是一模一样的。
正月初一守家门,淑妃遣人给行昭送了压岁钱来,拿大红包装着,装了一叠儿,那宫人行昭也认识,是淑妃身边第一得力的,说话儿说得喜庆极了“...小娘子长大了,胭脂水粉,翡翠头面的都缺不了,拿着钱要买糖就买糖,要买衣裳就买衣裳,索性买着玩儿”。
行昭先笑着道了谢,打开来看,一看是一小叠儿一百两的银票,数来数去差不离得有一千两上下。
行昭拿着十分烫手,是...她是以小富婆的名号在宫里头所向披靡...
可她也从来没收过这么多的压岁钱啊!
淑妃一年的俸禄才一千八百两,六皇子封了王,可也是住在宫里头的,一年三千的俸禄,皇帝没给,全叫户部给存着。
淑妃却让她拿一千两买糖玩!
就算行昭满心都是事儿,仍旧不可抑制地想一想,陆淑妃那样温温柔柔的人儿手里数着一堆银票,然后往前一摞,财大气粗地斜眉横眼地让自家亲眷“可劲儿地玩儿!没钱了,有老娘顶着的”的模样...
行昭随即抖了抖身形,抖出一身冷汗来。
莲玉赶忙去翻库房,翻来翻去也翻不到合适的东西给欢宜送过去,最后惊动了方皇后。方皇后笑着让她收下,却开了自己的库房,选了两樽实心的赤金摆件送到重华宫去,行昭这下才安了心。
这个年没过好,皇帝按兵不动,等待方家自己先开价,连方皇后这处都没来。
一连几天要么独宿,要么宿在顾婕妤处,要么宿在孙贵人处,孙贵人更懂事些,侍寝过后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来问早礼,还带着几朵自个儿亲手扎的鲜丽绢花儿,方皇后笑呵呵地让她服侍着簪在了自己的鬓间,孙贵人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儿。
行昭安安分分地候在瑰意阁里,到了初七,便候到了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消息。
就着清水抿了抿鬓角,轻捻裙裾,穿过游廊便到了凤仪殿暖阁之外,方皇后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如释重负。
“早朝上平西侯解了虎符,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交呈给了皇上?”
行昭手撑在朱漆落地柱上静了静,心头五味杂陈。
都是做父亲的,有人对自家骨血弃之如敝屣,有人却愿意以竭力相护。
西北方家军靠的是家传虎符和方家的名声威望而行,方祈将虎符上呈皇帝,无疑是在表达一个信号——我愿意用西北的兵权,换回潇娘的平安。
自断臂膀,是行昭的主意,当时她反复想了又想,方家的立身之本在西北,若是拿方家军的兵权去交易,会不会太过冒险,可如果不拿出十足的诚意,被人设套挑起的君臣隔阂,是不会自己修复的。
方皇后一句话打消了顾虑。
“方家立在西北这么多年,不是平白立着的,那些将士们是更愿意听哥哥的话还是更愿意听一只虎符的话,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时人立世,讲究一个忠义诚孝,武将更甚。
文死谏,武死战,流芳千古,闻名于世。
方祈没死在战场上,他也不能毁在朝堂争斗中。
虎符算什么,方家真正的财富是在西北一呼百应的气势,可方祈,桓哥儿,方皇后,都身在定京,离了西北那一亩三分地,就像没了翅膀的鹰...他们是身处定京,可方家的外甥贺行景却掌着兵权在外翱翔高飞!
暖阁里,方皇后大约是得到了蒋明英的肯定回答,语气变得谨慎了些,“皇上怎么说?”
蒋明英恭谨垂首交手而立,轻轻摇了摇头。
行昭立在外廊,再没听见后文了,莲玉动了动眼神,行昭长呼一口气儿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一连几日,方祈都或明或暗地想将虎符呈交出来,皇帝都不为所动,终是到了第四日,皇帝收了虎符,紧接着下派了几道圣旨,蒋千户擢升西北指挥佥事,又领五县卫所协领之职,即刻往西北去。
蒋千户是谁?
是方祈嫡系中的嫡系,是方祈最忠诚的下属!
方皇后听此信息,朗声大笑,让蒋明英将埋在中庭柏树下的一壶陈年桃花酿起出来,手执琉璃杯,畅饮三百回。
方家舍了虎符,换了个掌实权的佥事,看在外人眼里还是会品评一句划不来。
可有时候吃亏是福,方家气盛,自己压一压,总比别人来帮你压好吧?
自己吃亏是吃,吃得甘之如饴,别人压着你吃亏就是丢了面子吃黄连,蒋千户收拾行装一走,凤仪殿就开始着手准备探查,到底是谁压着方家吃了这么个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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