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程家,程家很挤很挤,甭管认不认得这个老太太,都是冲着太子嫔母家这个名号来的,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吏、邻居、还有些凑热闹的,呜呜泱泱一大堆。
程世福领着怀章、怀章的几个儿子披麻戴孝跪在灵堂,有人上来敬香他们就跪一次,一天下来人都站不起来。
女眷们便都在里头,守着棺材烧纸,程婉蕴也给祖母仔仔细细叠了几个金元宝烧了,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听吴氏哽咽着说老太太平日里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程婉蕴记忆里的祖母也好像活了起来似的。
她还记得小时候,祖母领着她和程怀章、程怀靖(婉燕婉荷不喜欢出门晒太阳,总是不去的)赶骡车去收田租子,那会儿家里雇不起车夫,祖母就坐前头自个赶车,这车说是骡车实际上连个车顶棚也没有,就一块木板,下头按两个轮子而已。
他们仨都还小小的,尤其怀靖,人小戴不上遮阳的斗笠,就被祖母塞进要用来装稻子的箩筐里,还盖上了藤编的盖子,说是这样不会被太阳晒到。怀靖是个多动症患儿,哪里忍得住,经常顶开盖子要爬出来,程婉蕴就跟打地鼠一样把他摁下去,然后他又冒出来,程婉蕴再摁,后来怀章也帮着摁弟弟,三个人在木板上打打闹闹,祖母赶车的手艺也谈不上多好,放在后世只怕要在车屁股贴满“实习”的贴纸,她在前头就嚷:“不许动了!都不许动了!”
他们仨哪里肯听啊,在后头都快打起来了,然后车被小石子一别,祖孙四人就嗷嗷叫着连人带车就翻进稻田里去了。程婉蕴赶紧把两个泥人弟弟拔出来,就见祖母也已经一身泥水从沟里爬上来了,默默地脱下鞋子,脸黑如锅底:“你们三个小兔崽子——”
程婉蕴心道不好,连忙转身就跑,怀章也立刻跟上,就剩下腿短人小的怀靖喊着等等我啊!刚想跑就被祖母抓小鸡崽子似的拎住了,打得鬼哭狼嚎。
租子没收成,四个人还成了这狼狈模样,更好笑的是,回去的时候身上的泥被日头晒干,四个人每走一步身上就扑簌簌地往下掉泥块子,祖母这个大泥人气鼓鼓地牵着仨小泥人,四个出土文物一进家门就把在伙房里做饭、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的吴氏惊掉了锅铲子。
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有顺利收了租子的时候,那他们仨就会每人被祖母塞一个烤红薯作为今天“乖乖的”的奖励,三个人便躺在一袋袋、一筐筐的稻子里,闻着满鼻子的稻香,望着天上的飞鸟与游云,并肩躺着吃红薯。
程婉蕴约莫便是这样长大的。
在这个世界,她从小到大记忆的每个剪影里,似乎都有祖母的身影,她就像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会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挺挺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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