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雀吻忍不住问罗厉:“你就不想要孩子么?”
罗厉用一种雀吻看不懂的目光望着她,她很紧张,罗厉却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笑道:“你就是个孩子啊。”
雀吻笑得有些苦涩,但那之后,她不再纠结孩子这件事。
日月如梭,罗厉已经老了,他的父母兄妹相继离世。他到老都没有孩子,他还是拿雀吻当个丫头养着,偶尔兴趣来了,还会喊她几声小雀儿。每当这时,雀吻就会纠正她:“是老伴儿!”
罗厉呵呵地笑,像个固执的小老头,偏要叫:“小雀儿!”
“老伴儿!”
“小雀儿!”
…
就这样争争吵吵,他们两个人竟然真的走到了白头偕老。
罗厉已经八十三岁了,早年受的伤折磨着老年的他,每到变天时候,他一身关节都很痛。而在半年前,他身体又检查出肝功能衰竭,他就像一颗老年的树,在慢慢地枯朽。
他渐渐地走不动路了,大多数时间,一坐就是一天,一睡就是半天。他一天天的煎熬,等待肾彻底停止运作,每一天,看着雀吻勾腰驼背在他面前走动,他也觉得这日子还不错。
他熬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倒在84岁的这个春天。
3月9号那一天,老年罗厉躺在弧形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毛毯。梨花开了,花瓣洒了一地,也落了他一身。雀吻头发白了也长了,刚好到肩,她戴着一顶针织帽,坐在罗厉的身旁。
年过七十,雀吻也老了,脸上的胶原蛋白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老人斑和灰暗的眼珠。
她坐在罗厉身旁的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罗厉的耳朵。罗厉今天早晨刚呕吐过一次,吐的都是血。这会儿,他躺在梨花树下,沐浴阳光,精神竟然格外的好。
“老伴儿。”罗厉虚眯着眼睛,望着日光下雀吻的脸。
雀吻嗯了一声,手指还在搓他的耳朵。
“我们认识,快60年了吧?”
雀吻纠正他:“59年了。”她认识他那年,他25,她16。
“对,59年了。”罗厉眨眨苍老的眼皮,灰蒙蒙的眼睛里倒映出回忆的色彩,“我还记得,你穿着军训服,跑进厕所跟我耍赖的样子。那样子,真是个无赖。”
雀吻笑了笑,“嗯,逗你很好玩。”
“所以你逗了我一辈子。”
“嗯,我喜欢逗你。”
罗厉也笑了,眼珠上蒙了一层晶亮。
好像是泪。
“雀吻,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一程了。”不知是释然了,还是认命了,罗厉的语气,再也没有一丝傲气,充满了怀念。他怀念那时被雀吻逗弄的心惊胆战,也怀念亲吻雀吻时,雀吻羞红的脸。
把玩罗厉耳朵的手指,停了一下。雀吻低头在罗厉额头吻了一下,说:“那接下来的路程,我陪你。”
罗厉点点头,梨花真香啊。
罗厉望着雀吻那张老了的脸,忽然说了句:“让我看一眼,你真实的样子。”
雀吻神色微怔愣。
“我想记住你真实的模样。”罗厉又说。
雀吻长吁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第一次吃药,我就发现了。”她的大哥还是那年轻时的样子,他联想到雀吻有一年吃的药,联想到雀吻受伤后迅速恢复的身体,猜到他们兄妹身份不一般。
雀吻无声叹息一声,在罗厉的注视下,那张苍老的脸,逐渐变得青春白皙。那头白了的发,再度恢复乌黑闪亮。她还是初见的那副模样,十六七岁的样子,活力四射,看人的时候,狡黠的眸子亮晶晶的。“罗教官。”雀吻调皮地眨眨眼睛,轻快地喊了声。
罗厉恍惚了。
他凝视着雀吻的脸,目光深深。
罗厉其实已经快忘了,雀吻年轻时的样子了。“你真好看。”在他眼里,雀吻从来都是好看的,她还是那个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她就从学校里跑出来见他的丫头。
罗厉说完这话,本还很平静的雀吻,忽然趴在罗厉的肩头啜泣出声。
“罗厉,你走吧,别再挂念我了,你走吧。”他苦苦熬过一个冬天,不过是舍不得离开她。看着罗厉每日被病痛折磨得夜不能寐,日渐消瘦,雀吻心里并不好受。
“你放心地走,我一个人,会过的很好的。”
罗厉听到她的话,喉咙骨缓缓地动了动,眼里又怀念,有不舍,也有不甘心。罗厉艰难抬起手,落在雀吻的头上,拍了拍,“雀吻,你好好活着,一定好好活着。”
雀吻哭得更大声了。
好一会儿后,她拿开罗厉的手,抬头看罗厉,才发现,罗厉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雀吻在罗厉身边痛哭了一场。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叫罗厉的男人,少了一个叫雀吻的女人。
那以后,历年三月九号那一日,z市陵园的一块墓碑上,总会飞来一只绿色、头长独角的怪鸟。那鸟清晨驭光而来,深夜子时隐暗飞去,一年一会,从不迟到,风雨无阻。
她好好活着,一个人孤孤单单,也会幻想着,或许自己能等到罗厉的转世。
< 更新更快 就在笔趣网 www.biquw.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