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室里清洁异常,地板擦得亮亮的,桌子板凳都干净。沿着板壁一圈坐柜,可以坐人,打开又可以放东西。汉华带着淑清爬到坐柜上,透过玻璃看外面的江。陆陆续续又来了十几个人,大人小孩都有。老戴跑这趟货,都是棉花,船不重,他就顺便带些难民回武汉,赚几个力资。小小木驳船,有八个水手,都是黑黝黝的年轻人,一身筋肉。这船很古老,行走完全靠人工,船头有人扳梢,老板在船尾掌舵。如果顺风,可以扯起帆来,那样就舒服了。但是更多的时候没有风,只能靠人扳梢。
有时候,甚至要上岸去拉纤。
船缓缓离开码头。一个水手拿根长篙,点着岸,让船慢慢向中流驶去。渐渐水急了,船摇动起来进入中流,浪涛立刻拍击着船身,激流托着船,快速向下游走去。老戴早已进入舵室,用手把着舵,眼睛看着前方。
水手们全都上了前甲板,各人把握好梢杆,一声号子,一起用力扳梢。那船借着水势下行,两岸的山啊人啊房啊都飞快向后退去。
颜法站在甲板上,看着身后,重庆,这个栖息了一年多的城市,离开了!
涵三宫,青青的石板路,石板下淙淙流水声,路两边古老的高墙,一切和过去一样。
这条路,弟兄俩走过多少遍!小时候,蹒跚学步,看着爹妈在石板路上,挑着担子,或者提着篮子,从远远的街口回来,心里就有了盼望,盼望爹妈能从里面拿出一块饼,或者一个烤红薯。而一旦真得到,那愉快是不可形容的!
再大些,自己放工回来,老远就看见自家的屋里,昏黄的油灯亮着,爹妈倚在门口,巴巴地望着。走到门前,爹妈照例一阵欢喜,转身去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来。一家老小,热热闹闹吃饭。
如今这一切恍同隔世,爹妈已经永远长眠在异乡,自己也已经是大人了,弟兄姐妹,天各一方,昔日的大家人,只能在梦中依稀。
涵三宫冷冷清清,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颜法背着淑清,老三背着大包袱,汉华拖沓着脚步,四个人一步一步向老住宅走去。大门虚掩着。是谁回来了吗?老三大步上前,推开屋门,只见地上已经打扫了,但窗栏上、墙壁上,仍然灰蒙蒙,浮尘掩盖。桌面倒擦过了,上面放着几只碗,一个里面是几个吃剩的红薯根,一个里面是半碗腌菜,另一个是半碗炒豆腐,颜色很黑,是放多了酱油的缘故。“是老大回来了。”老三说:“只有他是这个德性,酱油放得多。”颜法也觉得是老大。老大这人,邋遢散漫,做事漫不经心,这乱放的碗筷,墙上的灰尘,正是他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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