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接过茶盏,却没有饮,而是慢条斯理道:“劳你们费心了。只是,这样的花费,是否有些太过了。”
他既肯接了茶,驿丞的心就落下了。驿丞在这富贵乡呆了这么多年,岂不知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有谁会跟享福过不去呢?
听到严嵩的问话,驿丞忙道:“不过,不过,一点儿都不过。参政老爷奉旨办差,我等本来就该按规制好好接待。”
“规制?”严嵩玩味道,“在你们这儿奉旨办差的人多了,要是个个都这么个接待法,那不是没几日就要坐吃山空了。”
这话问得,驿丞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单靠朝廷那点银子,还不够这些大员一顿饭钱,不都是地方官的孝敬吗。
好在严嵩也没有逼他的意思,他道:“这样的厚待,你总该告诉我,我是承了那位高人的情吧。”
驿丞心念一动,他一个做马前卒的,当然不能上来就揭盅,所以选择打了个云里雾里的官腔:“您远来是客,招待您的自是主人翁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严嵩登时变了颜色。他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了皇帝陛下,谁能称主,谁敢称主。”
这一语,激得驿丞的脸白得如纸一样。他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严嵩面前,口舌都开始不利索:“是卑职失言……卑职绝没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这是陆……”
他毕竟还没傻透顶,说了一半察觉不对,又硬生生把这话咽了下去,他额头沁出汗珠,哆哆嗦嗦道:“卑职的意思是,老爷您奉旨办差,小的们照规制接待,这正是……天恩浩荡!天恩浩荡啊!”
他又提到了规制,严嵩一笑,他环顾四周道:“不知是哪里的规制,是《应合给驿条例》,还是官员驰驿新规?”
驿丞的脑子一闷,他耳畔似有雷声隆隆,震得他手足发麻。他就这么伏在地上,抖如筛糠,早已说不出话来。
月池和朱厚照第一次出京,就是在驿站遇险。那次之后,对于驰驿的问题一直挂在月池的心中。她回京之后,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早已是绞尽脑汁,又岂会放过驿站。她一早便重申洪武爷的《应合给驿条例》,更是严令过往驿站的官员只可按规定的级别享受食宿,绝不可越格。
严嵩蹲在驿丞身侧,拍了拍他的脊背,温言道:“本官的话听不懂么?是那条王法,给你的底气,让你花费万两白银,在这里谄媚上官?”
深夜,陆府的大门被驿卒急匆匆地敲响。管家听了消息,不敢耽搁,只能鼓起勇气去敲陆完的房门。正搂着爱妾的陆完,突然被惊醒,心情可想而知。而在听罢始末之后,他更觉匪夷所思。
他瞪大双眼道:“严嵩……他是不是疯了!”
杭州馆驿的超规格接待,自然就是浙江衙门的第一次试探。这些大员混迹官场,早已成了老油子,最懂的就是看碟下菜。如果是康海或王九思到此,他们绝不会如此,因为这些儒生愣头青,猜都猜得到他们不会进去住。可严嵩不一样,他是张遇的门生,往年也不是没有收过孝敬,如今却又接了吏部的调命来到了杭州。
浙江的官员就是要从严嵩到杭州的第一步,来揣度他的态度。他们已经设想了严嵩三种可能的举动。最好就是他安安稳稳地住进去,和其光,同其尘,大家四海之内皆兄弟。其次就是他推辞一二,要求撤下逾制的陈设,再住进去,这说明他不想鱼死网破,但也不能做个睁眼瞎,那他们浙江衙门勉强放放血,差不多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最差就是他坚决推辞不受,表示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那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对他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叫他乖乖闭嘴。
可这一个巡抚和三个长官都没想到,这个在过去十几年都不声不响的工部郎中,在踏进杭州地界的第一个晚上,就干出一件大事。他不是不赏脸,而是直接把锅砸了。
严嵩到杭州馆驿的第一个晚上,夜审驿丞。他这是马不停蹄地将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浙江官员的脸上。
由于事情太过离奇,陆完心中怒意稍次,反而是惊诧更浓。他百思不得其解,连街头的贩夫走卒都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怎么敢,是谁给他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