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石胡听到这话,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因牵动伤势而抽一口凉气,干笑道:“怪只怪卑下运数不好,生作了羯奴。羯贼败坏世道,祸乱乡土,不独郎君们深恨,卑下也是怨恨。能让郎君们有所畅怀,卑下也觉舒心”
卞章听到这话,当即便是默然,拉着老羯奴坐在了石凳上,搬起他的脚为其揉搓瘀伤。这老羯奴还是他阿爷在世时,于琅琊本乡中救下来的一个苦命人,自此便留在他家听用。哪怕南渡时父兄为宗人断后,连带自家亲信部曲齐齐丧命,这老羯奴也始终不曾离去。
南来立家之初,卞章不足十岁,宗人们起先还算感恩照顾,但是久而见疏。若非这老羯奴支撑家业,他和病重老母哪得活到现在。因而对于这老羯奴,卞章心中实有亲人一般的情谊。然而羯胡在北地搅乱世道,宗人们对羯胡都是怀恨在心,继而便迁怒他家老羯奴,经常要遭受辱骂踢打。
“七郎长大了,手力渐足,日后可持大笔,可挥刀弓,如老主公和五郎一般,扬名乡中!老主母眼见着要熬过苦困,福气将临。”
老羯奴石胡吃痛的皱着眉,继而不乏欣慰笑道。
“福气将临的还有你这老羯奴!”
卞章笑骂一句,继而皱眉道:“他们打骂你,你就甘心受着?难道不会逃家来?谁敢在我家门内放肆,我之铁剑也是利得很!”
“皮糙肉韧,何必要把晦气招进家门来。”
老羯奴憨厚一笑,继而从怀中掏出一截长近两尺的蔗杆,塞进了卞章手里,摆摆手道:“快快榨取,给老主母冲服去。”
卞章见状,鼻头便是一酸,他老母之病,常饮蔗汁可有缓解。以往父兄在家,家业兴旺,哪怕在北地也是不愁取用。如今到了江东,蔗价有降,他家却已无力购置。想必老羯奴也是为了讨要这半截苦蔗,才甘心被宗里那几个浪荡子弟打骂。
“早晚你这老羯奴要死在你手里,看看哪个替你收尸!”
卞章又是气愤又是感怀,而老羯奴只是呵呵轻笑,摆手示意卞章快去榨汁。
卞章起身房找出石臼,在入庭中,却看到老羯奴已经提着水桶一瘸一拐出了门。眼见此幕,卞章眼眶中蒙上一丝潮气,咬着牙将那苦蔗削皮砍断丢入石臼中用石杵捣完,再以纱布滤清而后收入阴凉处用井水浸住。
“七郎你在家待着,午后宗里农事就能忙完,我再归家同你去田里。”
老羯奴来几次,将大桶装满,站在庭前叫嚷一声,然后便跛着足离开。
卞章听到动静,房后取了父亲留下的铁剑,用麻布裹着提在手中出门去。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族中哪一个没有志气的废物,北地漫山遍野的羯胡凶徒不去杀,偏偏要欺凌他家老羯奴!
离开家门后,老羯奴便缩着肩低头而行,不敢左右观望,哪怕途中有人招呼他,也只是佝偻着施礼不敢抬头。但即便是如此,一路行过,仍不乏庄中妇孺用土块石块往他身上抛掷,老羯奴也是习以为常,并不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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