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庾条离开良久,庾亮仍僵坐在席中,神情冷俊阴郁,长久不语,心中愤怒之余,亦不乏悲痛。时下都中关于他的非议诸多,庾亮怎么可能没有耳闻,但对于这些小人恶意中伤之辞,他都可以不予理会。
然而今天,却是自己兄弟当着面直斥他为失众独夫,简直字字如刀,直插入心,更让庾亮有种情难自辩的悲愤。扪心自问,他执权以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国事为先,心中绝无太多门户之计。殚精竭虑,逐步将权收归中枢,为的也绝非是让自己更加显重,一意只为北伐!
时人称他剪除异己,恋权擅专,庾亮对此尚可嗤之以鼻。大凡要做事,哪能一味委曲求全,强求一团和气。他受先帝简拔,委以国任,心内一直看不惯王太保那种身居显位却以权柄结恩于众来沽养自身名望的做法,居其任而不为其事,这不是执政者该有的态度!
江东偏于一隅,王祚哪能长居此乡。当年元帝便长以客居别国而自伤,先帝春秋不假,两代先君俱是草草,如今权归于己,若不能有所建树,生而愧行于世,死则难报先君!
庾条那一番话,虽然给庾亮带来极大触动,但他本就是心志坚毅,同时又胸怀大志之人,问心无愧。当这一股愤怒渐渐过去之后,神态也慢慢恢复了平和,示意仆人撤下杯盏狼藉的桌案,而后才对温峤说道:“让太真见笑了。”
见庾亮恢复了平静,温峤也松一口气。先前他目睹兄弟失和,心中已是极为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其实从心底而言,温峤对于庾条的话也不乏认同。他与庾亮虽是至交深厚,但对于庾亮的一些做法,并不是发自肺腑的认同。
他的履历可谓丰富,周转南北,所见诸多。如今天下的纷乱形势,乃是古今未有之大乱。中朝群臣不可谓无俊才,面对这样的局势仍是束手无策。如今之江东较之中朝更多局促窘迫,凡事实在不宜操之过切。
早年他渡江而来,先与王导面谈,发现此君既不过分悲悯消沉,也不过分激昂羞愤,对时局有一个清晰认知,因而心内对于王导便分外推崇。后来随着王门势大,不独王敦为乱在先,王导在纷乱时局中似乎也渐渐丧失了最初的清晰判断,温峤才与之渐行渐远。
中书的一些做法,在温峤看来失于勇猛。但对于时下究竟该采取怎样一种立世态度,温峤自己也无一个清晰的策略,索性便着眼当下,少作远瞩。
庾亮倒不知温峤心中作何想,恢复了平静后,他沉吟一番才又说道:“今日本为太真践行,实在不宜再谈太多公务。不过对于荆州,我心内实在不能放心。无论如何,我希望太真能谨守上游,勿使西土动荡。”
“我尽力而为。”
温峤微微颔首,中书之所以有此言,乃是因为庾条归家之前已经告诉他,台中已经决定征召历阳归朝。先前温峤已经多有劝说,并表态希望能率兵拱卫京畿以防有变,却被中书拒绝。早先目睹他家兄弟失和,眼下这个情况,温峤更不好再发别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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