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哲子来到乌衣坊温氏府邸时,温氏家人早已经列于门前相迎,除温放之之外,尚有他那连襟温式之并南弟公主。
彼此虽然不常走动,但也算是关系不远的亲戚,因此沈哲子便也不与这些人虚礼,点头应礼之后便匆匆入内前往拜望温峤。
温峤可以说是目下时局中硕果仅存的中兴故臣,其人病重也实在是牵动人心,在沈哲子到达之前已经不乏时流聚集在温氏府邸上。随着他的到来,其他人便也都识趣退出。
时下已经到了五月仲夏,温峤仍然居卧于暖阁之中,一俟踏入其中便觉闷热难当,又夹杂着各种药材并香料的浓郁气味,令人作呕。
沈哲子也不知这种环境对于重病垂死的病人有没有效果,但也知这更多还是对生者的慰藉。温峤罹患中风恶疾,本来多年前便已垂危,能够熬到现在已经算是幸事。
他转过屏风却意外发现温峤并没有想早前来拜望那样卧榻昏迷,而是半靠在软榻上,正笑吟吟望着他。说是笑,其实也只能模糊辨认,人在疾病面前从来都是平等,任你身份怎么尊贵,久病之下也必将憔悴的不成样子。
暖阁中温度不低,温峤只着一件单衣,那衣袍垂挂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严重让人怀疑衣衫之下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沈哲子趋行上前,恭敬下拜,轻声道:“近日常为畿内琐事缠身,因是不能昼夜叩望榻前,还望温公见谅。”
温峤嘴角颤了颤,有些困难的张开嘴,口中却只能发出极为生涩的声音,他眸中又是闪过一丝黯淡。旁侧温放之见状,想要开口代言,然而温峤却将之厉目制止,转而又望向了沈哲子。
“温公大概是想说,今次梦中苏醒,只是想看一看当下这世道已经被晚辈败坏成什么样子了吧?”
沈哲子直望着温峤深陷的眼眸,继而便试探问道。
温峤听到这话,先是瞪了瞪眼珠,继而嘴角便是一翘,枯爪似的手指抬起指了指沈哲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也不敢以才力自美,较之世道群竖,不过险胜而已。”
沈哲子讲到这里,便见温峤瞪眼,便笑语道:“温公也毋须如此目我,凡得胜于此世道者,未必其人优异,实在对手太过庸劣。时流诸公,不乏穷思经义、通览南北、达于世务、忠于贞节之选,然则经义之外复有人间,南北之外则有六夷,世务之外尚有刚烈,贞节之外又有欲求,各以孔洞窥世,焉能得于全面。忘乎祖宗,惰乎形体,颓乎志气,世道滚滚尤甚洪流,岂能容此庸碌悠闲之众长留人间!”
“我不敢自美绝顶此世,穷极智力不过浅胜中人,所长无非广识博闻、务实勤恳而已……”
温峤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张开嘴哇哇乱叫,口中尽是含糊之声,沈哲子虽然听不懂,但看旁侧温放之一脸尴尬之色,料想不是什么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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