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波洛叔公”:“说了那么久,你在这个故事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波洛叔公”神秘地一笑:“哈哈,到这时候,故事里就该我出场啦。”
故事讲到末尾,波洛叔公终于闪亮登场。
这就要说到,波洛叔公是怎样和程怀瑾认识的了。
他们认识时,樱花国人还没有占领上海,波洛叔公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小扬州波洛叔公来到大上海,一心想要加入帮派,他托人找到了程怀瑾,倾诉了一腔仰慕之情,程怀瑾却只是笑了:“你可真傻,混帮派有什么好的?脑袋别在腰上,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十几岁的小扬州懵懂地说:“可是有枪啊,多威风!”
程怀瑾哑然失笑:“你听谁说的?大部分帮派分子哪里摸的到枪!挥着斧头砍人,傻都傻死,你要是真想摸枪,不如去做警察,我可以给做推荐人。”
小扬州疑惑地问他:“程少爷,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程怀瑾笑一笑:“你长得很像我,就当是替已经走错路的我走一条正道吧。”
就这样,小扬州和程怀瑾成了朋友。
在程怀瑾众叛亲离,既没有沈相思也没有周平的那段时日里,小扬州就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
也因此,小扬州知道了很多他的秘密。
小扬州知道了他有多不想混帮派,他更想去读书,他爱死圣约翰大学的林荫道了。
可是他不能。
过去程怀瑾还在老家时,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后来小生意破产,父母变卖了所有东西,把欠人的货款全部偿清,并且教导他,怀瑾,记住,做人万万不可欠债。
这个教诲,他终生信奉。
来到上海后虹口枪战前的程怀瑾,人生可以分为两段,一段是还沈相思的债,一段是还陆先生的债。
沈相思和周平是多么天真哪,他们当真以为,只要自己洁身自好,这个光怪陆离的大世界就不能拿他们怎样,他们以此为傲,那么便让他们骄傲吧。不要让他们知道,大世界游乐场里的每一个登徒浪子都是由他暗地里打发掉的,包括那次叶老板的绑架,都是由他出面求义父出手。
每次,义父都说:“怀瑾,咱们帮派中人有帮派中人的规矩,帮人不是不可以,但不能白帮哪。”
他于是每次只好咬牙叩头:“义父放心,您的大恩大德,我必当粉身碎骨报答,为您做牛做马,甘当驱使。”
曾经周平问他为什么堂堂一个大男人还不如沈相思有骨气?他回答说,我和她不一样。
他只回答了一半,另一半答案他咽进了心里。
我和她不一样,我没有一个程怀瑾可以倚仗。
就这样,一次次地,去读书的时间无限后延,直到义父死,他以为,在帮派中沉沦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偏偏来了樱花国人,偏偏义父一生的事业成了樱花国人的武器。
程怀瑾了解自己的义父是怎样一种人,他坏,欺压起普通老百姓来坏的出水,他的财富和帝国建立在无数人的痛苦之上,但是,哪怕让他家财散尽,他也是不会愿做汉奸的。
新帮主从樱花国茶室出来的那一夜,程怀瑾在台灯下坐了一夜,最后,他拿起笔,深深地划掉了笔记本上的圣约翰大学。
在那一夜,他已经决定了要用自己的血,来洗义父身上的汉奸污名。
是,那男人是束缚了他的半生,让深陷泥淖他众叛亲离,但无可辩驳的是,如果那年在书寓不是他救自己,世界上早就没有了程怀瑾。
这也是债,得还。
虹口枪战那一夜,“波洛叔公”是见过程怀瑾的,在周平的面包店前。
他看见程怀瑾坐在汽车里,隔着一条马路,遥望着面包店的窗户,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是沈相思和周平,他们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笑的前仰后合。
程怀瑾望着那窗户上的人影,望了很久很久。
“波洛叔公”看不下去,去敲他车窗:“你真的不要进去坐坐?”
程怀瑾摇摇头:“你去帮我买一个面包吧,最简单的那种。”
“波洛叔公”跑进面包店买面包,回来的时候,程怀瑾的车子已经不见了。
虹口枪战现场没有发现程怀瑾的尸体,他的尸体是在距离茶室很远的地方发现的,他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血都要流干了。
沿着这条路,再开个两公里就会到达大世界游乐场,那附近有一家面包店,店里卖一种非常质朴的面包,上海人都嫌太粗糙,可是刚来上海的人都觉得那好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