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斌突然转过头去,“钟南去年已然过世。”
“什么?”钱渊身子一僵,神情落寞,右手微微用力抽出半截苗刀,长叹一声昂首道:“自嘉靖三十二年至嘉靖三十六年,五年内多少忠勇之士埋骨东南,才换得太平世间。”
“朝有奸党欲祸国殃民,钱某如何能容忍?”
“当年苗刀之下半百倭寇首级,此次南下,钱某愿以此刀斩奸党头颅以保东南之安。”
那边一直在出神的董传策突然开口问:“展才斥何人为奸党?”
“靖海伯在镇海县城内饮酒,突遭官兵持刀搜捕,不得已狼狈逃窜出海。”钱渊笑吟吟道:“天下何人不知是钱某招抚汪直,设市通商,谁逼得靖海伯逃窜,谁就是奸党!”
董传策沉默片刻后走到桌案边,亲自磨墨,拿起毛笔递给了吴振。
董传策听懂了这句话……我钱渊南下是为了东南大局,是为了通商事,更是为了我钱展才自己。
甚至董传策听懂了钱渊没有让自己在卢斌举报华亭徐氏大肆走私的账本后签名,就是为了让自己去信京中告诉徐阶,只要不捣乱,一切都好说。
那十五艘大船上的走私货物,有徐家的,有周天瑞的,有吴振的,也有董传策的。
我不管你徐华亭和高新郑如何撕咬,但你徐华亭在背后针对东南事捣鬼,就不要怪我钱渊对华亭徐氏下手……反正徐家罪状累累,像个到处都是裂缝的屋子,随意一脚就摇摇欲坠。
而徐瑛的下狱不过是个幌子,这份松江知府周天瑞、江南巡按吴振都签了名字的账册才是关键。
自从和徐阶撕破脸之后,钱渊就暗中派人在松江华亭搜集各种人证物证,甚至那周家五口人都在他手中,加上这本账册,这是钱渊向徐阶递出的警告信号……不要来招惹我。
董传策听得懂言外之意,所以才将毛笔递给了吴振、周天瑞。
徐阶很快会接到董传策的信,想必会权衡期间利弊得失,在高拱之外,要不要再招惹一个强敌?
高拱无法接受政争的失败下场,钱渊更不能接受东南大乱的下场。
看着吴振、周天瑞都签了名,钱渊收起账册,随口道:“都回去吧……原汉兄还请留步。”
片刻后,帐篷里只留下钱渊和董传策两人。
“坐吧。”钱渊露出疲惫的神色,“原汉兄,往日之事随风而散,弹劾严嵩父子理所应当,带上陶虞臣……钱某知晓,非原汉兄本意。”
董传策苦笑拱手,“多谢展才谅解。”
“朝中华亭、新郑党争已起,但这些我都不管……”钱渊摇头道:“但原汉兄也知晓,东南税银对朝廷意味着什么……”
“若是东南大乱,不管华亭、新郑谁胜谁负……朝廷都是输家。”
“当然,钱某更是大输特输,东南税银乃随园根基,这一年多来华亭、新郑陆续伸手,钱某也知通商事不可能长期持于手中……但谁知道会惹出如此祸事?!”
“商路断绝,税银枯竭,户部再行拆了西墙补东墙之举?”
“而靖海伯复叛,战事一起,朝中科道言官必然群起而攻之……哈哈,说不定明年此时,钱某能与原汉兄在松江饮酒闲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