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曾回头看了眼船……纵然他向来沉稳有度,也忍不住低低啐骂了几句,展才这厮是得理不让人啊!
船舱里,胡宗宪面色铁青的一拍桌案,“行行行,都依你还不成,从金华、台州、绍兴、处州、绍兴调集民夫,银子以总督府、巡抚衙门两边凑齐……唐荆川升任宁波知府,只要徐华亭不捣鬼,理应无碍。”
“早应下不就完了嘛,非要等到临门一脚才……”钱渊慢条斯理的起身,接过杨文递来的苗刀,有条不紊的悬挂在腰侧,“好了,汝贞兄先请。”
武卒分成两排站定,众多幕僚拥着浙直总督胡宗宪踏上岛,围绕这个港口,数以万计的性命坠入黄泉,但直到此刻,才有一个真正的大明官员踏上此地。
出乎胡宗宪意料的是,在微凉的海风中,两伙人还在警惕的互相打量的时候,汪直越众而出,单膝跪地。
“罪民汪直拜见总督大人。”
汪直身后众人一阵骚动,如性情火爆直率的毛海峰纵然单臂,也忍不住手摁刀柄。
胡宗宪这边更是惊讶,谁也没想到名声响彻海上的汪直如此轻易的跪拜称罪。
胡宗宪的视线在汪直的头上打了个转……大好头颅,可惜不能借此一跃。
这段时日勾心斗角,恨不得施展浑身解数,就是为了这颗头颅……当这颗头颅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胡宗宪感触复杂,一时间有些出神。
跪在地上的汪直心里有点打鼓,自己这姿态已经够低了,还想怎么样……好几息了,还不让老子起身?
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
“五峰船主觅利商海,货殖天下,与人同利,又剿杀倭寇,献上徐海首级,为国捍边,何罪之有?”
汪直讶然抬头看去,胡宗宪身后的幕僚向两侧让开,露出一位身材瘦削,面如冠玉的青年。
钱渊手扶刀柄,漫步向前,双眉似飞,鬓角如剑,身后的玄色披风被海风吹的呼呼作响。
自从与小七重逢,钱渊的衣物都是由小七来负责的……虽然她不懂女工,但会指挥啊。
看起来还是这个时代的衣衫,但在很多地方做了细微的改变,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汪直麾下众人一时安静下来,钱锐双手缩入袖中紧紧互握,睁大眼睛看去,已有五年未见的幼子身量颇高,双目如电,凛然风范,顾盼间令人不敢逼视。
晦气!
又被这厮抢了风头!
胡宗宪暗骂一句,上前两步扶起汪直,“自嘉靖三十二年,倭乱遍及东南,本官未闻五峰入寇,何罪之有?”
“再说了,本官虽近年奔波在外,也曾听闻乡人有言,五峰虽觅重利,却守徽人之规。”
汪直看起来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点头解释,“汪某虽是商贾,却不敢坏乡梓名声。
徐海此僚不愿为商,只以劫掠为生,汪某恨之入骨,捕杀首级献上,汪某等人客居海外,却心念故土,还望总督大人详查。”
除却胡宗宪、钱渊以及总督府幕僚外,唯一得以上岛的官员唐顺之暗自摇头,娘的全是瞎扯!
不过也不是汪直一个人瞎扯,胡宗宪也在瞎扯,钱渊更是在瞎扯!
汪直的确没有入寇沿海,但问题不在于他有没有入寇,而在于他有能力入寇,这是招抚汪直的关键原因。
汪直献上徐海首级,选择了沥港相见,也不在于什么心念故土,而在于念念不忘开海禁通商。
这三日一直大雨瓢泼,直到今日雨势稍歇,一行人登山在亭子附近坐定。
亭子里只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胡宗宪和汪直自然是当仁不让,剩下两个位置……
汪直早早点了钱锐,而官府这边……王寅、郑若曾、茅坤等人齐齐退了一步,将钱渊露了出来。
汪直瞄了眼这个从容淡定的青年,心里隐隐猜的了这是谁。
“来来,汪某这无甚好茶,拙于待客。”汪直恭敬的请胡宗宪坐下,笑道:“还是方先生提议,倒是金塘山这野果远近闻名。”
石桌上放着一盘洗干净的青色李子,钱渊微垂眼帘,突然伸手抓了个,啃了几口笑道:“皮青心红,果大核小、汁多鲜美,果然好味道。”
就坐在钱渊对面的钱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当年每次来沥港交易,总会带些李子回去,儿子最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