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书院的校服做工粗糙,穿着不板正,如今高海换上一身白色的细布襕衫,圆领大袖,襞积褰绉,马车上又重整了幞头,如此一番收拾,瞧着倒精神了不少。
林玉京也换了件锦衣,下马车后一手扶着高海的肩,他个子比高海高出一个半头,这个动作就显得格外顺手,一边走,一边解了自己腰间的一枚金镶玉的玉环,那玉环温润剔透,瞧着便价值不菲,道,“你见了那姑娘,先问礼道歉,陪个不是,而后温言哄她几句,再把这东西与她定下。”
高海推脱,“这玉环太贵重,且又是林弟贴身之物……”
林玉京也有些舍不得这枚玉环,倒不是舍不得钱,这点东西他还不放在眼里,只这也算是他戴了几年的旧物,没事的时候总爱拿在手里摩挲摩挲,戴习惯了,总有些恋旧,可惜今日出来便只带了这一件像样的物件儿,他又是个急性子,一心想要帮高海早些解决掉这桩心事。
“别推脱了,”林玉京不耐烦与他纠缠,径直将玉环塞回去,“就当我为你与那姑娘的婚事添礼了。”
葫芦巷子在城西,位置偏僻,林玉京忖度那所谓的许家二小姐定只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仅他这一枚玉环就顶她十几年吃用,且高海这人虽瞧着不像样,但到底也是个白衣秀士,配这么个女孩,怎么说也是绰绰有余的。
正思忖中,便见前头一户人家,朱红的门紧闭,门楣之上书李府二字。便知是到了地方。
这葫芦巷子的女儿家并不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作派,毕竟也供养不起,多少都是要做买菜洗衣之类的活计的。
两人本想着等许二小姐出门之时将她堵住,只是等来等去不见有人出来,倒是只见了一个老婆子进去。只一个时辰,林玉京便不耐烦了,眼看着天边太阳都要落下去了,立时决定上前去敲门。
只举起的手还未落下,门便从里头开了,一个白衣红裙的姑娘没来得及停住脚,直直栽入他怀中。
于是第一面,林玉京并未看到对方的脸,只闻到她头发的香味,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但好闻得很。
下一瞬,对方抬起脸来,眼中水色氤氲,惊慌尚未退去。
只一眼,林玉京便愣在了原地。
他认得她这一袭红裙,是上好的苏州料子制成,杭州布行的生意都是林盛母家在做,这料子是他亲赴苏州选定的,颜色精挑细选,这种布料自他而引进杭州,林玉京曾得意地与友人道,“自此之后,敢称得上艳冠杭州者,非这海棠红莫属。”
只是他曾夸耀过的最艳的红,却仍旧艳不过怀中人的一眼。
林玉京竟一时之间忘却了来意,直接愣在原地,未曾放手,由着对方挣扎,还是高海上前喊了他几声,林玉京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禁锢在她腰上的手。
许纤有些懵,她开门时也没想到门口就站着一个人,一时之间想停下脚步也不能,手忙脚乱间就着惯性倒了下去,还好门口那人扶了她一把,只是那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握着她的手跟腰直接不放手了。
对方刚一松手,许纤就“啪”地一声直接关上了门。
神经病!!
林玉京险些被门拍到脸,若不是他往后退得快,怕是这一张俊脸都要赔在这里。
只是吃了这一个闭门羹,他却没有半分恼意,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扇门,似乎能够透过这扇门看到对方的身影。
好半晌后,才转向高海,问道,“刚刚那个姑娘,是侍候许家二小姐的丫鬟么?”
林玉京从高海处得知许家二小姐暂住在她姐夫李公甫家,那这门户的女人应就只有许家姊妹。
高海喏喏道,“将才的就是许家二小姐,许纤,也是我所心悦之人。”
林玉京闻言,神色莫测,他低头,直勾勾地看着高海,好似刚才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才忽地笑开,“怪道古人曾说女子二十是桃李年华,彼时我不解此中真意,不以为然,今日得见这许家二小姐,才知所言不假。”
二十来岁,正如桃李最艳时,一片灼灼如火,直烧到人心里去。
“我原以为,诗家多写的豆蔻年华才最好,却不想这许二小姐却是灼灼花莫比,百花也不及她,想来女子二十之时被称为桃李年华确实是极般配的。”
高海不知林玉京何意,只心下一跳,附和道,“说得极是,”他犹犹豫豫开口,“只是林弟之前所说帮我……”
“那枚玉环,就权当作补偿罢,”
林玉京的声音微醺一般,分明是温柔和煦的,只是说出的话听在高海耳中却极冷硬,“当作你另寻美娇娘的补偿。”
高海骇然地抬眼,“林弟何出此言……”
林玉京笑开来,他背对着晚霞,身后一片霞光燃烧若血,使得他整个人陷在阴影之中,面上笑着,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满是晦暗污浊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教人分不清。他慢慢道,“我欲迎许二小姐进门。”
“届时还望高兄赏脸上门来吃我这杯喜酒。”
无人注意的地方,一条青蛇缓缓自门上的牌匾处盘旋而下,消失在了角落处。
天色也彻底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