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陈羽霆觉得自己肩头上的担子好沉。甚至比在南大员时沉重得多----淮扬地区和江东地区聚集了大明皇朝各个领域里第一流的人物,无论是读书还是经商,没有超凡的本事在这里别想出头。这样一个群体。可比南大员那些淳朴老实的乡民渔民难应付多了。可要是搞定了这群人,所造成的影响力也非在大员地兢业努力所能比拟。
“快去见见都督吧,陈大总管。”风启调笑一般叫了他一声:“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啊。人人都想知道你和都督会制定出怎么样的一些章程来。”
风启这“炙手可热”四字评价得一点也不夸张,陈羽霆在南大员忙碌了那么些年,在当地也算有了相当高地名望,可放在两京地区,谁知道大员“里长”是谁啊?谁会去关注一个远在边疆的“陈里长”呢?可这下就不同了。李彦直“或许会”点他来总管市舶司事务的消息一传出,他可比新任的应天巡抚还引人瞩目!
若是换了个人,哪怕是蒋逸凡,这会也难免要有些飘飘然起来,说不定就要摆几个宴席,在众盐商、士绅面前威风威风,陈羽霆却揣着,在去见李彦直的路上,他心里只是琢磨着:“都督做事素来环环相扣,他造势把我抬得这么高。抬的不是我,而是市舶司总管这个职位,但抬这个职位为的又不是这个职位。而是要借此把开海地气氛渲染开来。而他渲染这等气氛,又一定与大员海峡的战局有关。”
陈羽霆进上海的这天,李彦直正在长江入海口检阅水师,陈羽霆出没风波里多年了,十分伶俐地跳上了船,开向主舰徽碧落。李彦直在船头望见了他,特派了李义久来接。陈羽霆上船时细心留意,见李彦直左侧随侍着一帮文官,右侧站立着一群武将,他本人的容貌虽没什么改变,但身上却自然而然地出来一股睥睨东海的气势。陈羽霆却将腰挺了一挺,走了过去。
这时检阅水师的行动已接近尾声,李彦直见到了他,且招呼他近前。等到检阅结束。才挽了他的手往船舱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羽霆啊。这一路收获不少吧?”
“见识了很多变化,也想通了很多事情,算是不少吧。”
李彦直听了为之停步,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才又指着他对诸文官武将笑道:“大伙儿看看,我选的这位即将上任的大总管,有够迂腐吧?我问他有什么收获,说的是钱银上地事情,他却跟我讲变化、见识什么的,可怜了那批一路追着你要孝敬的缙绅、商家,把功夫都白做了。”
多官诸将一听都跟着笑:“陈大总管是直了点。”
李彦直却忽然把笑容敛了,道:“可也只有他一个,我才放心把市舶司总署托付。”
多官诸将一听忙跟着收笑容,都道:“这是都督用人有方。”
陈羽霆见李彦直一笑,周围所有人都跟着笑,李彦直脸色一整,周围所有人就都肃容,心中对这气氛有些不喜欢,李彦直却已拉了他地手,只带他一个人,走进了主舱。
舱内有个青年官员正在看松江府的山形地貌图,见到他二人进来,起身迎接,李彦直挥了挥手说:“以后只咱们三个时,不用客气。”随即想起他二人尚不认识,就给那青年官员介绍了陈羽霆,那青年官员亦听说了陈羽霆在海外开埠的功绩,心中佩服,说道:“原来这位就是都督常称道的羽霆兄,久仰久仰。”他不随众人叫大总管而叫羽霆兄,虽是第一次见面,亦使人不觉唐突。陈羽霆连忙还礼。
李彦直笑了笑说:“以后你们俩共事的时候多了,不用这么拘束。”又给陈羽霆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同科进士,张居正。”陈羽霆对张居正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礼貌性地也说了几句久仰。
原来上海作为市舶司总署所在地,当初廷议地时候是默许了由李彦直总掌军政大权,军事方面是由他直接掌管宝山所,行政方面则许上海县治内的行政事务可以配合李彦直平灭海盗的需要来调整,而上海的知县也由李彦直推荐。
李彦直看着眼下的局势,南北两个朝廷正吵得厉害,谁也顾不得管他,便打算放开手了干,把这上海县当做一个特区来搞,而这个特区除了军务之外,尚有商务、民政两大重任需要处理。商务上自是由市舶司管理,民政则归知县。
明朝的国策是重农而贬商,新设的这市舶司总管虽是个极肥的缺,但不入官流正品,以往皇帝对市舶司的管理多是委托太监监临,如今皇帝没实权,权在李彦直手中,他不愿让太监来搅局,要朝廷委派个能臣下来嘛,朝中深通海外事务地人几乎没有,而且能力名望俱佳地官员拉不下这脸,要朝廷委派个低级官僚来,李彦直又看不上,最后便让陈羽霆来担任这市舶司大总管一职,就身份上来说,陈羽霆做了这大总管身份上也仍是他的幕僚。
可是市舶司可以让“幕僚”来管,知县可不行,所以李彦直还在海州时就要求北京方面派遣一个能配合他地新人选来接任知县,徐阶选来选去,就把张居正选了出来。张居正本是翰林,在拥立一事上又立了功,让他来上海做知县那实在是委屈了他,可张居正却高高兴兴地就下来了,一些鼠目寸光者不免背后议论,说“张太岳贪钱”!认为他是冲着钱来了。甚至就是李春芳这样的同年好友也对张居正南下感到不以为然,只有李彦直见他态度积极,心中连连暗赞他果然大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