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道:“当初,咱们俩其实都是主张开海地,只是道路不同,所以不相为谋。不过五峰,若我所谋失败,而你所谋成功了,你会如何待我?”
王直傲然道:“我会取一座小岛,多给你娇妻美妾,好酒好肉,让你安享晚年!”说完了这句话,他猛地醒悟,方才问李彦直的那句话的答案也就不揭自明了。“这么说来,你今天到此,也没打算杀我了。”
“我怎么会杀你呢?”李彦直长吁一声,说道:“剥去国事之胜败,你我其实也算一场老友----我为什么要杀你?”挥手对蒋逸凡说:“去弄些酒肉来,待我与五峰把酒叙旧。”
王直看看他意思甚诚,便道:“若你不怕我下你毒,便尝尝我去年自己酿造的椰子酒如何?”
李彦直大笑道:“五峰船主亲自酿的酒,焉能不试?”
就去取了几个用大椰壳做的酒器来,打开椰壳,清香扑鼻。
李义久进来服侍,用银针试毒,跟着自己又喝了一口,才向李彦直点了点头,李彦直等他试毒完毕,才笑道:“五峰如今竟然有心情自己酿酒----人有这等心境,又哪里还会想着来害我?”邀王直入座。
蒋逸凡却在旁边说:“老船主,佩剑累赘,我帮忙拿到一边去吧。”
王直一笑,取下剑来交给他,这才和李彦直一起对坐了,因问起李彦直这几年的功业,蒋逸凡代为回答,王直听得怔了,许久才说:“李解元,北京一事我被你骗了,老实说直到昨晚还怀恨在心,当初在大员败在你手里时,我也不服你,但如今……唉,我不得不服你了。当初就是让我侥幸成功了,也决计建立不来你如今所建立之功业!如今……唉,我竟然恨你不起来。”他一叙旧,竟叫李彦直做解元。
李彦直却不以为忤,想起过去种种,亦颇为自己的功业自豪,再得旧时敌人如此评价,那真比加官进爵还开心,就在这时有人摇铃,蒋逸凡去接了封信进来,李彦直打开扫了一眼就丢了,王直问:“出什么事情了么?”
李彦直笑道:“没什么大事,吴平已经摆平了三宝颜,洛佩兹已成阶下囚。”
王直问起战况,李彦直说:“我方兵力本来就压过对方,何况又有徐海潜入港中作内应,这场仗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这件事情,徐海可是立了大功。洛佩兹一败,这南洋地事也就接近尾声了。”
他举杯朝东北方向一敬,仰头饮尽。
王直问:“你是在遥敬天子么?”
李彦直笑了起来:“五峰啊五峰,这里离北京少说也有三万里了,你还惦记着皇帝?嘿嘿,我敬地是破山,他日我到了日本,多半也会如今日这般,与他饮上一杯。嘿,有时候想一想,这人生真如幻梦一般。”说到这里一顿:“至于天子……嘿!一个虚君罢了,小屁孩一个,敬他作甚!”
王直双目一眯:“李解元,你……你该不会想篡位称帝吧?”
李彦直又是一笑,似乎觉得王直怎么都不开窍:“篡位?我没兴趣。三年前高拱还跟我说不篡位会有种种隐患,但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等我回到北京,很多事情,也就差不多可以结了。”
王直眼中露出极复杂的情绪来,好几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李……都督,你如今权倾天下,就是皇帝也得听你地。我王五峰在你眼中,实已与蝼蚁无异,不知你能否放我回去?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吧?哎,人老了,就念老家,就想落叶归根。”
李彦直听了这句话眼皮一垂,放下了酒杯,站起来道:“这里风光宜人,我都想在这里享清福呢,五峰啊,你醉了。”说着便扶着李义久走了,再也不曾回头。
王直捏着手里的犀角杯,眼神忽而变成了死灰色,刚才稍稍振奋地精神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一转眼间又老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