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怎么回答？我只有一直发颤。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自言自语道：“虽说你聪明伶俐，毕竟还是个雏儿。那日本来我认不出你。你想想，只见过一面的孩童，谁认得出他的长相，况且你脸上抹了灰，根本看不清原来的眉目。可惜你当时颤抖得厉害。如果不认识我，谁会知道这矮小丑陋的老家伙，居然是长生殿的虫二，又岂会害怕呢？”

我咽了咽口水，料不到单单哆嗦几下子，居然还会把自己暴露出来。人家果然才是货真价实的老江湖，我在他眼中不外乎一只想捏死就捏死的小虫子。

于是苦苦一笑：“请问老翁找我有何贵干？”

虫二鼻子哼了一声，道：“难怪是乡下土包子，小小年纪不懂规矩，也不识得要叫人。蛇三是你师父，你难怪不该尊称一声师伯？”

这么一说，我就来火了，若不是蛇三为非作歹，我需背井离乡？于是顶嘴道：“谁说你是我师伯，他是我师父，天底下哪来吃徒弟的师父？”这话刚刚说完，我自己就后悔了，偷偷瞄了他一眼，担心触怒了他。

谁知他一脸的心满意足，点头道：“想不到一介小叫花子还颇有骨气，一个人有本事，这骨气美其名曰正气凛然，但一个人若是没有本事，这骨气被唤为死鸭子硬嘴巴。表明看起来硬气十足，实际上内心畏惧不已，最是心虚。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呢？”

他养了一手好指甲，长长的指甲朝我脖子边这么轻轻掠过，犹如一股寒流冻彻心肺，害得我打了个冷颤。

“哈哈哈。”他笑得全身乱颤，树叶都被震落几片。“果然，果然。你这体质已经是百毒不侵。刚才我在你脖子上连使了三四样致人死地的烈毒，别人都不知死了几回，而你竟然若无其事。这般的体质，连我都是见所未见，难怪蛇三四处寻你。”

我不由得颤抖：“你要把我交给蛇三？”

“莫怕，莫怕，这么好的人才，我如何会告诉蛇三。蛇三又没有给我好处，凭什么我贴他人情。当然啦，我也不会吃你的。不是我不想益寿延年，只是要处理你这身剧毒，恐怕天底下除了蛇三一人，谁也没法子。我今天来呢，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没有别的用意，你千万别拘谨了。”

“好吧，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怕毒的，这点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这问题问得好。这天下人素常最缺知己之能，不是高抬了自己，就是贬低了自身。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为先，方能战而不殆。”

我拼命点头称是。这话听了多次，头一遭发现可以这般理解，我倒是受益良多。

虫二继续道：“那天蝠大带你过来时，我恰好备了一份大礼送给他。嗯，没错，就是那几笼子毒物。千万别小觑了它们，这些蝎子、松针虫和金刚蜘蛛，都是我精心培育了多年的毒物。它们平日见人便咬，绝不落空，可那天偏偏不咬你。这个可就伤神了，养了这么久的毒物居然不咬人，让我多丢面子啊。可惜这蝠大这老不死的碍手碍脚的，害我没法追赶。荒山野岭的，要寻你简直就是海底捞针，我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到平京逛逛，居然让我碰到你。”

“但我总该了解一番你是如何避开毒虫的。既然蝠大说你是蛇三的爱徒，有一天，我故意挑逗蛇三，说他用毒水平不过尔尔，他受不了激，当场寻了叫花子练手。我特地找了你身边的人，看你如何处置。出乎我意料之外，你居然用嘴吸出毒液。我不是赞你救人一命，那种小子死不足惜。倒是你抗毒能力之高，令人大开眼界。”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诡计，一切都是虫二设下的圈套，虫二才是始作俑者。我冒着火站了起来，结果被虫二瞪了一眼，随即又蹲回原处。

“你以为我害了小叫花子？错了，归根结底他还是因你而中毒。那日你拔草药时，手指被割破，血液自然渗入药中。哼，疗毒的良药成了另一种毒，你貌似救治了他，其实亦害了他。如今毒素入脑，他渐渐会神志不清，过些时日，就会痴痴呆呆，成为一个废人。是你，害了他。”

知道了真相，心痛万分，我却没本事寻虫二复仇。一双拳头紧紧攥住，却不敢挥向一尺旁的虫二。我突然想起蝠大，虫二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说不定蝠大这样的高手也惨遭毒手了。我何德何能，跟着虫二相斗？

他嘲笑道：“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可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多了去，如今我依旧好好的。想杀我的人，倒没了命。哎呀，你好好要饭，找时间，我会来找你的。”看来我的小心思在他目前根本无可遁藏，一眼就被看透了。

“等等，你是不是在监视我？”说出来时，我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幼稚，如果他没有监视，又如何知晓这么多。

他嘴角一翘，不予作答，笑笑地拍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走开一丈远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朝我碗里扔了一块碎银。碎银掉在碗里，顷刻间静止住，居然不会弹出来。

我弯腰去捡碎银，手指触碰到碗沿，整个破碗倏然碎成一堆瓷片，唬得我又是跌坐了下去。

唉，真如虫二所讲，没有本事，骨气不过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