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锷微微一笑:“可他们毕竟是因我而死。在我下令前,就已知他们是必死的。”余小计一摇头:“不,他们是为了保护他们要保护的。”
韩锷唇角冷哂地一笑:“他们要保护的是什么?是用生命来还洛阳杜府垫付的那些金银粮草?是为了杜檬谋夺那筹备军饷大员的位子?是为了上上下下那些官吏的贪阑苟且?是要把我供成个什么三州防御使?还是让局面平定,好让格飞有机会争夺那伊吾王,让朴厄绯终于有机会一偿宿愿、统领一城、册封为‘王夫人’?……所有死者所开之功业不过就是多留下几根肉骨头让别人去争夺罢了。嘿嘿,嘿嘿……我就算高扬个什么大旗,不过就是以此自愚——还不只是自愚,不知诱陷了多少冤魂!”
他口气里那一份孤愤自责之味极为强烈。小计见他口中突生愤激之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脸色忽然平静下来,口里道:“锷哥,你想得太多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只是一个人。如果你还是孤身游荡,没有责任,当然也就没有牵连。但你即入了人群,你也就只是一个平常人,没必要揽过这世上所有的错。那样,你承担不起,也不必承担的。”
韩锷喉头耸了耸,干硬的脖子扬在晚风里,硬梗梗地说不出话来。小计忽然觉得他象一头困住的兽,又疲乏又暴躁,拚力嘶咬,想脱控搏,却又无力下口,因为,那绳索牢笼,这一次本就是他自己套上的。他忽然上前抱住了立中草野中的韩锷,低声道:“锷哥,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已做得很好。所有事,如果重来,你也只能这样,只能这么不得不。千古声名,百年担负,那些都是虚话,不是你承担得起的,也不必承担。你就是再骄傲,也不用那么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人物。他们的错,让他们自己去背。你只能做你必须做的。除此以外,种种因果,都不是该你担负的。”
他年少的手臂坚强而又温暖。韩锷的神思却正高翔于八表之外。在他的意识里,总不知不觉地要把自己代入一个“超我”,那是他一个男人的自许与自期。所以无论什么事,无论什么责任,放在他身上,总觉得要比一般人来得要重上几倍。可小计说得不错,自己只是一个人。韩锷微微笑了一下,在自己的深心里,在别人近来对他的仰视中——原来他早已不把自己仅仅当成一个“人”了。一个男人的心,原来是如此虚荣而狂妄呀!
他自讥地微微一笑,感受到小计臂膀间的那一股坚定,心中不由升起一种感动。是他,是这个***,总还是坚定地告诉他:你只是一个人,无论多么努力,多么自强,多么渴图完满,但……你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他反手揽住小计——所以,小计的心中,自己这个锷哥才永远是‘不败’的吧?因为,他看到的只是自己试图在平凡中的挣扎与努力,也懂得自己的不甘,理解自己的虚妄。这一种理解,深深锲入他的心底,让他只觉身边还有小计,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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