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她的玫瑰就不局限于她自己那点单薄的力量,能走街串巷卖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小朋友学习能力很强,她那点“生意之道”他们随便一学就会了。
一来二去,佟闻漓的生意好了很多,她在寻常的雨季里忙着分发自己的玫瑰。
偶尔抬头,竟然发现被她修剪过的玫瑰开始长出根须了。
像是要扎进西贡的大地里。
*
西贡的雨夜总是连绵不绝。
雨珠最喜欢停留的就是黑色轿车的屋顶,那融入夜色的黑是他们最好的遮掩色。
无人会发现他们偏安富贵、贪恋奢华,迟迟不肯落入脏污的泥土里。
车里,穿着一身周正黑色西装的男人目光随着车子缓缓地落在破败却又热闹的街道上。
街道窄小,本是给机动车设置的道路两旁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摊贩。
那些人像一片黑压压的蚂蚁,每个人都劳碌着。
汽车行进过去的时候即便再缓和,那溅起的水花也会弄到那些黑灰色的布料上,即便人们看不出,也无暇去顾忌。
他遥遥地在人群一瞥,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
她微微仰着头,白皙的脸在为生活奔波的那片灰暗中尤为显眼。
他听奈婶说,她前些日子,带着一筐的莲蓬,说感谢这些天他的照顾,她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些许落败的堤岸,说的是这条拥挤又鱼龙混杂的街道,他料想她的日子,应该不大好过,他也从来不觉得她的入住,对他来说是一种打扰,但她还是走了。
他见过她缩在那些混混脚下咬着牙一言不发,他偶然地打了打灯光,就像他每一次遇到这些需要举手之劳的场景一样。
但他只能路过一次,却不能一直在她的世界里,所以他自然地认为,她回到了这里,依旧还要过从前的生活。
无依无靠,漂泊伶仃。
但那是人人要各自背负起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就像他,也只能偶尔再路过一次的时候,坐在车里。
车窗外面的街道两边突然涌过来一帮孩童,天真地举着手里的东西朝一个方向而去。
他发现她们都纷纷涌向她,那掌心里攥着的是小小的硬币。他们用恳求嘉奖的眼神望着她。
她弯着腰收下,清点后又从手掌里拿出几个放回那几个孩童的手板里。而后他们拿着钱,欢欢喜喜地跑了。
他不由地嘴角一弯,她倒是挺知道怎么做生意的。
于是他开了口,与司机说:“靠边方便的地方,停一下。”
司机以为先生要下车,但停了许久后,也没有见到后面的人有动作。
漆黑的车窗缓缓落下,他一只手先伸出了车窗外,手指沿着窗沿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出声叫她了。
“佟闻漓。”
*
佟闻漓听到有人用中文叫她的名字,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了停在路边树下的车。
她认出了那辆车,条件反射一样地脸上舒展出灿烂的笑容,脚底生风地朝他奔去。
树影下的车窗里,男人浅浅地望着她。
“先生!”她手里还拿着没发完的一束玫瑰,直直地跑到车门外,微微弯腰,把自己的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露在他的车窗里,“您怎么在这?”
她的笑容比刚刚要灿烂许多,好似他们的重逢带给她许多的喜悦一样。
“我刚好路过这里,遇到你。”他看着她,原先秉直的身躯微微朝她的方向弯曲,打量了一番她,下了判断:“最近过得还不错?”
“嗯。”她点点头,“您呢?”
她倒是关心他。
“还行。”他回到。
“我送的莲蓬好吃吗?”她问到。
“奈婶做了百合莲子羹,的确香甜。”他这样回到,而后又加了一句,“你应该试试。”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改明儿我再去摘,我试试。”
说完后,两人之间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沉默。
那种沉默像极了告别前夕的各自找到的无聊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还是他先开口:
“嗯。池塘水深,当心点。”
“您别担心,我会游泳。”
她说这话的时候,额上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一起,挺扎眼。
他莫名地想伸手去将他们抚到一边,但他没有,挪开眼。
“对了先生。”她话题转了转,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您的刀,还给您。”
他蓦然想到他给她的那天晚上,她问她什么时候需要归还,他说等她不需要的时候,她还跟他开玩笑说,那她怕是一辈子都还不了。
然而现实却是,才不过几天的光景,她就已经不需要了。
那刀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他扫眼过去,能看到她玲珑的手掌,模糊的掌心纹路,还有那影影绰绰倒影在她手上的夜光。
雨丝又开始飘起来。
西贡的雨季缠缠绵绵。
他眯着眼,烟被他点燃。
这让她想起那天在船上,他迫使放烟进那姑娘的那种散漫和狠劲。
青烟瘴气里,他半真半假地问她:“真不去我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