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要雄心勃勃,要为家国天下一展抱负,却被现实毁了信念,如今又断了情缘,剩下的唯一支柱竟只有一派剑法而已,旁人为他唏嘘不已,他却满面平静,仿佛不悲不喜,只是转过来对我道:“竹姑娘,我有两件事,本想托付练女侠,只是她如今不在,我又不久要走,不知道能否相遇,唯有重托给你了,其一是……是珊瑚的事,这点不必多说,一切拜托了……其二是那熊经略身遭惨死,传首九边,若可以,盼江湖朋友们能将他首级取回,给他安葬,也算是对得起他为国为民一场。”
这话题他起的突然,自己这边还未作答,那卓一航就急道:“岳大哥,你要走了?何必那么急?再说,你这一走,预备要去哪里,今后作何打算?”
“伤心之地,何必久留。”岳鸣珂长叹一声,答道:“我要回天山了,从此侍奉师父身边,不问世事,一切随缘而住,随遇而安,任它世间红尘来去,再不复扰我心。”
这一席话,说得仿佛已看破尘缘,心中微有感触,隐约才记起一些,多少有些明白了他之后的道路,除了怅然,倒也没有别的什么可说可劝。
这道理卓一航该是同样明白,是以他也再未开口挽留什么。
岳鸣珂稍做休息后,索性铺笔墨给练儿留了一封书信,信上写到师父老迈,自己要回山侍奉,今后余生将致力于剑术,再不涉足中原,盼她也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云云,写完之后交予了我,就起身告辞离开。
此时外面已是日影西移,暮色垂垂,我与卓一航共同送他出寨,只见一条孤影渐行渐远,衬于一轮夕阳之下尤显凄凉,不禁驻足良久,直到再望不见时,旁边卓一航转过身来,正待要说什么,突然“咦”了一声,指了另一方远处道:“那群人应该是练姑娘的手下吧,她们回来了么?哎呀可惜,早知道多留岳大哥片刻了。”
顺他指向一眺,果然栈道上远远蜿蜒来了的一群人,之前被山势挡住未曾瞧见,正想启唇打个唿哨,却见人群中倏忽间一道身影凌空而起,扶摇直上势绝神速,顺山势几个起落,转瞬已稳稳落在眼前,问道:“你们俩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练儿还能是谁。
当下将岳鸣珂的事说了一遍,取出书信给她看时,又暗中说了铁珊瑚的交代,练儿边听边瞧,草草将信过了一遍目,随口感慨了几句,却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或者离别在她眼中,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和练儿附耳说话时,那卓一航很守礼地自觉退了几步,如今见我们窃窃私语完毕,就又复走了回来,寻了个空,抱拳插话道:“二位姑娘,既然等来了练寨主,那卓某也差不多该告辞了……诸事皆尘埃落定,再不归去,怕只能是令得同门不能放心,在下也于心不安。”
“这么快?”或是岳鸣珂才刚离去的缘故,又联想到那清虚观与明月峡的距离,自己随口答道:“还是过了今晚再走吧,此地去往广元,没几个时辰是不行的,你路又不熟,即使回去都三更半夜了,昨晚都没睡,今晚还是好生歇息为好。”
这话只是从常理出发,对事不对人,出口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身边练儿目光一扫,也过来道:“是啊,卓少侠你还是好好歇一晚吧,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下山,省得你路不熟,万一迷在山上可不好。”说罢就是嫣然一笑。
这一笑时,她似睨了我一眼,目光中仿佛有些什么异样。
但或者是自己又多心了而已,或者她根本没看我,只是对着那男子盈盈开颜,笑得美好。
无论哪种,若是在几个时辰之前见到,心中不知会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几个时辰之后,却已是能泰然处之,区区几个时辰中发生了太多,改变了太多,给人太多的感悟,以至于原本重要的事,都已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如果说曾经还只是模糊的感觉,但铁穆之事,就已明明白白地暗示了,暗示了竹纤此生最大的对手,恐怕并非来自哪个具体的人,哪桩具体的事,而是更庞大更缥缈的无形之物,一些冥冥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和这个原本属于注定的冥冥之物相抗衡,一招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纵然真能改变了什么,只怕也要相应地付出些什么,因果定律,等价交换,什么都是有代偿的。
自己会输么?
不会,因若是输了,此生就不知所谓。
而若是这样,那么于前方必然等待着的,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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