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楼时,我走正门,让练儿怎么出来的就又怎么上去,于是等自己与战战兢兢的掌柜结清账时,她便施施然打楼梯上下来,消了气后总算还记得师父的嘱咐,这回该穿戴的都穿戴好了,并且很不满的瞧我一眼,递了蒲笠过来,那意思是你也该戴上。
在外人面前我不会尝试逗她,所以只顺从的接过来扣好,而后两人一起并肩出了酒楼。
这一闹腾,耽搁了比预想中更多的时间,照理说出来后该直奔瓷器铺子才是,可因为之前那一闹太多招摇,我只得领了练儿先在众目睽睽下踏上了离开集市的大道,待到偏僻无人处再施展轻功越了两户人家,悄然回到原来路线上。
对此练儿有些不解,我向她解释只是不想替那老师傅招惹祸端,毕竟被闲人看见我们出入其中,也许指不定什么时候那地痞就会惹事,我们不怕他,普通人家却可能惹不起。
练儿听的似懂非懂,一开始时有些不屑,等到弄明白了,就脱口而出,那刚才该取了他性命的,省得这般麻烦。
骨子里,她还是和当初一样,人命较自然中其他生灵没什么不同,生生死死,再寻常不过。
我嘴上叨叨了她几句,心里却明白这思想工作,怕是有很长的路要走。
回到瓷器铺子的后院,练儿之前做的坯体毕竟小巧,此时已阴干的差不多了,修坯的事情老师傅本不想交给我们做的,因为此道工序对烧制的成败影响颇重,若一个不小心削得厚薄不均,那之后十有**会烧毁,但练儿坚持要自己做,我们也拿她办法。
当然,就我自己而言,对这一环节倒比之前的拉坯对她有信心得多,只因为这一环里,全是要靠刀具和手上功夫的。
在练儿手中,无论怎样的刀剑,都只能顺服归她驾驭,仿佛她生来就是它们的主人。
所以当她只是看了老师傅示范了一遍,然后就站在那儿,依样轻抚坯体,操作着刀具,毫不犹豫的选择好吃刀角度,均匀而爽快的修削起来,没有一点角度不当或跳刀现象时,我完全不会感到惊讶,倒是一旁的老者看呆了眼,连连问我这娃儿真是从没学这一行吗?
自己只得笑容可掬的含糊其辞,事实上除了这样推脱,倒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还在练儿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在我应付老师傅的当口,她已经干净利索的完成了全部工作,甚至连最细小的纹理都被她用刀背给处理的光滑润泽,老师傅赞叹的接过去,看了很久,才在我的询问声中醒过来,告之我们明后天有一批成品要做,到时候会将这三个也一并烧制好,让我们放心,三日后再来取即可。
瞧得出来,练儿对这答复是不大放心的,一来因为时间太紧,二来她对自己做的这三个东西颇满意,故而有点舍不得交付给别人,不过终究面对不懂的领域时,她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去质疑对方的,所以出了铺子,又转头看了一眼后,还是毫不犹豫随着我离开了。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眼见着天边红日西垂,上山却还有漫长的路程,所以离开集市来到郊外,本该施展身法一路尽快赶回去才是,可这孩子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竟伸手拉住我,看架势是想要慢条斯理的走上一段。
不明就里,只得随她不紧不慢的徒步前行着。
原以为她是想借机做点什么,或者是要说点什么,可以一路渐渐入山,天色也黯了下去,身边的人却一直还是那样,除了偶尔与我说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这样难得耐心,我反倒是失去了耐性,最后索性在一个山坳口站定下来,问她是怎么了。
我站定,练儿就也跟着站定,听完了问话,手里捏着刚拔下的草,目光游离着左右看了看,又转转眼珠,终于用手里的草点点我,开口道:“今天……那个事,你,会告诉师父吗?”
“那个事?”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是什么事,我一笑,反问道:“是了,练儿是在怕我将这件事告诉给师父听吗?”
这反问怕是有些激到了她,只见那厢一扬头,脖颈上的线条就是一紧:“谁怕?敢做就敢当,我才不怕!”
“是是,知道你不怕。”见这模样,嘴角的弧度就不由得更深了些:“可我若是不告诉师父呢?”
闻言,她又看了我一眼,把玩着手里的草,无意识的鼓起脸颊道:“不告诉……也是应该。”这么讲,仿佛突然觉得找到了理由,一下子又底气十足起来:“对,我是因为你才一时气的忘了戴斗笠,出手也是为了帮你,这些事你不告诉师父,难道不应该么?”
“应该。”我点点头,正色道。
也许是这一句来得太爽快的缘故,她反倒诧异起来,愣了一愣,才狐疑道:“真的?”
“真的。”再次确定的点点头,只是这次噙起了一丝忍不住的笑容,我伸手将她拉近一些,看着那双眼底说道:“你为了帮我违背了师父,我自然要帮你隐瞒,若是将来师父下山时得知了真相,大不了我们一起受罚便是,可好?”
双目对视,练儿大抵是清楚了我的认真,就扬起一抹满意的喜色,得意道:“好。”
然后,她转过去,将我挡在身后,面对着远处那因天色渐渐暗下来而显得黑影绰绰的山林,抬头挺胸,傲然屹立道:“那么,后面鬼鬼祟祟的家伙们,都滚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