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遽然变得极紧张,厅中鸦雀无声,离我最近的那老镖头吓得面青唇白,悄悄说道:“这回糟了,来了叁批最厉害的强人,除了龙门帮外,还有大巴山黑虎岩的方氏兄弟,和定军山的麦氏叁雄……何况还有两批未到哩,完了完了……”
这两声低语的完了,更让众人噤若寒蝉,好在,至少此时,那些人的目标还不是他们。
这帮汉子之中分别站出了两个人来,看架势应该是领头人物,你一言我一语的与那王照希对峙起来,听内容倒确实是图财而来,而且正是图得是这个人的财,王照希显然也是江湖老手,谈话间从容不迫,对方逼他交出财物,他却主动以言相逼,笑对方看不出藏匿手法,便不配得到这笔横财。
此招果然奏效,激怒了其中一名头领,出言道:“老弟,真有你的?你真拿得出来,让咱们见识见识,咱们就好好交个朋友!”
王照希当真就缓缓站起,将之前扔在墙根的马鞍一把提起,放在紫檀桌上,只听得木桌吱吱作响,再拔出佩剑,轻轻一削,那马鞍原是黑黝黝的毫不惊人,任何人看了都以为是漆木所制,不料一削之下,顿时金光透露,里面包的竟是十足的赤金,上面还镶嵌有十馀粒滚圆的猫儿绿宝珠,金光宝气,幻成异彩。
这手法巧妙,一时间厅中众人都瞠目结舌,做声不得,包括那群大盗。
他做完这些,哈哈一笑,提起了一个踏蹬,朗声说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小弟没什么敬意,这个踏蹬,就送与川陕边界的道上同源,算个小小的礼物吧!”
这帮绿林群雄面面相觑,毕竟有言在先,但见那领头的汉子沉声说道:“你行,咱们认栽了!”不接踏蹬,转身便走。
此言一出,我分明听到了身边这群镖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孰料,他们一口气还没吐完,忽然外面桀桀怪笑,人影一闪,走进了一个矮胖老头,吸着一根大早烟管,吐出一缕缕青烟,怪声说道:“好哇,不待我来,你们便分赃了吗?”那领头汉子道:“邵大哥,咱们栽了。”矮胖老头烟袋一指,道:“什么栽了,俺早瞧出他马鞍里有鬼,你们的话我全听到啦,我可不是叫化,想施舍我一个踏蹬吗?那可不行!”
此话可算是无赖到家了,不但王照希变了颜色,连那耿绍南也禁不住站出来,义愤填膺的出头之余,不忘报出了师门来历名头,很有些凭武当派的威风镇住群雄的用意。
不得不说,他这么做虽有仗势之嫌,但效果确实不错,尤其当提到附近还有其他的武当弟子后,好似打消了对方最后一点念想,我冷眼旁观,眼看着事情仿佛在往好的方面演化了,却偏偏又横生波折。
“武当派是来了四名,可都给别人擒了,别人敢碰武当派,为什麽咱们不敢?这小子一人在此,咱们把他打死,丢到荒山里喂狼便是!就算武当五老寻到这笔帐也算不到咱们身上,自有人替咱们顶祸!”
一声大吼伴着一阵强风,吹得厅中烛光摇摇欲灭,从外面就又掠空而降一个又高又大的红面老人。
此言语惊四座,连那矮胖老头也吃了一惊,叫道:“归大哥,且慢,你是说那女魔头出手了麽?这里可还不是她管辖的地方呀?”就听被唤做大哥的红面老人道:“你怎麽这样胆小。咱们川陕的绿林道,总不能叫一个后辈女娃儿压了。”
这人口里说话,手底可丝毫不缓,肩头一晃,已经向那武当门人袭击而去!
厅中顿时又乱作一团,那帮绿林人大约是有什么顾虑,又或者是对这红面老人很有信心,还算守规矩,只在一旁看着,而镖师们这边就明显骚动起来,毕竟那耿绍南这一路也算是自己人,此刻见他频频后退好似招架不住,都有些急躁不安。
在这群躁动的人之后,我立于角落,冷眼看着耿绍南被逼至墙角,而那真正的当事人王照希却犹自不去相援,胸中更凉。
不喜欢这里,一点也不喜欢,花厅中灯火摇曳,到处是人头攒动,到处是人语嗡嗡,明明该是喧嚣紧张的,却好似无比遥远,仿佛与自己隔着一道无形屏幕,台上戏子,台下看客,连画面望去都是灰色。
善恶黑白,其实不过都是一团灰色而已。
也许下一瞬就有名门正派要血溅五步,也许这一夜会有无辜之人遭池鱼之殃,即使如此,今时今刻,心中只想离去。
也真的转身,无声无息的退到了花窗旁,接下来只需轻轻一推而已。
忽闻得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你们要我的马鞍,这也不难,只是你们可问过玉罗刹没有?”
手指一僵,蓦然回头,正见那王照希站立当场,朗声喝道:“绿林道宁劫千家,不截薄礼,这是别人送给玉罗刹的财礼,你们想黑吃黑么!”
一句话,在场的所有绿林盗匪,霎时都大变了颜色。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或者,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