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她倒显得爱听,顿时散去了隐隐不悦,霁颜道:“本来就是一般高下,我或者比你还要高上一点呢,就是没比过,什么时候仔细比上一比便知……”说着说着,倒也不再那么紧绷,我顺势一边微笑倾听说话,一边渐渐引她后仰,直到把自己当软垫给她靠稳了,这才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一路摇晃,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队伍渐渐离开了人烟稠密处,出了北门,自浮桥到了一条浊河北岸,两个当地人就停了队伍,说是要祭西域应祀神祗,求道途人马得保平安。
铁老爷子见状,也跳下骆驼一起跪拜祭了,倒是练儿对此不以为然,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而且自刚才放松下来后,或是感觉舒坦,倒也没有抵触这样的相处,由得把身后的存在当垫子使,只看热闹不起身,她不起身我自然也不好起来,便索性陪她一起看热闹。
祭祀完了再出发,沿途还是茫茫戈壁,间或点缀着树、草和低矮灌木,黄沙堆虽偶尔得见,却还算不得什么沙漠,两边零零星星也总有一些土墙人家,倒是太阳大了起来,明晃晃的很晒,练儿蒙起了面纱显得有些恹然,反而我自己,也不知是衣裳的关系,还是怀中人的关系,总是有一丝振奋盘旋心头。
当一望无垠的蓝色天幕下,一道巍峨壮观的建筑出现在荒凉尽头时,就更是助长这振奋。
“练儿,看,嘉峪关!”我忍不住摇了摇怀中的人,遥遥一指前方,想让她也感受到这情绪,然而怀中少女只是直起身微微观看了片刻,便道:“这便是义父口中的第一雄关?嗯,高算是挺高的了,却也拦不住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么……”说罢再没了兴趣。
她没有兴趣,自己也不能勉强她,只自顾自继续张望打量,高大的建筑群越近越显得气势恢宏,威严肃穆,渐渐再近些了,竟看到有集市贸易,许多商贩在此摆摊设点,做往来的生意,车水马龙,倒也热闹。
可惜我们并未做太多逗留,只在隘口出示了关牒,大致盘查了行李,就一路不停的出了内城外城,踏上茫茫远行。
当最后一次回首,再望一眼那横卧戈壁傲视四野的巍然关隘,那猛烈日光下仿佛熠熠生辉的城台烽燧,忽而淡淡伤怀,不禁随着脑海浮现的字句,轻轻低咏道:“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再往下,却似乎想不起来了。
“你又吊酸文了,真是讨厌,不要吵我休息……”偶尔偷得两句诗词,没有叫好声,引来的只是怀里少女的抗议,我笑了一笑,放弃了思考,不再深究下去。
出了嘉峪关,其实还是戈壁,若非要关内比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更为广袤,也更为荒凉,周围地形几乎永不见什么大起伏,只是黑褐沙砾,而天幕就如同巨大的蓝色穹顶,不管如何走法,仿佛永远在这穹顶中心,有前面驼队引路,倒是不用去管方向,乃至可以不管时间,只需任骆驼不紧不慢一步一摇地走,听那驼铃叮当。
明明是这样的荒凉,然而阳光普照,长风万里,却偏偏如此引人开怀。
我不记得上一次这么轻松是什么时候的事,只是觉得心中满是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天高任鸟飞一般,一路上很是精神,连偶尔见到些红柳骆驼刺等沙生植物点缀在远处,都觉得别有一番景致,不是专程指给练儿看,就是自己远远的愉悦观赏。
在天高云净,平沙千里的苍茫中,在驼铃悠然的摇晃伴奏下,时间和空间好似都不在了,耳边听到了轻轻的歌声,那是自己的哼唱,记忆中旋律一如昨日。
“又在哼怪调了么……”怀中的少女突然开了口,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心不在焉的顺口道:“不过你好似挺快活的,已经很多年没见你这么快活过了。”
“哦,是吗?”因为那语气太随意,所以回答也是漫不经心的,自己并没太在意,甚至说话时还在四下环顾。
然而接下来的回答,却是自己没想到的。“是哦。”练儿的语气依然是不轻不重的,聊天一般:“上一次见你这么快活,还是咱们小的时候,我记得清楚。”
这么说着,她转过来看着我,碧空之下,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透明,一眼能印入心底。
“后来,由我们为师父贺寿的那一年开始,你就再没这么快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