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会之闻言,不由淡然一笑,又道:“若他只为邀名,为何又在辽东、西北推进田改?章公可知晓,自从齐历阜昌九年以来,淮北年轻一辈若入仕,必以村正一职为起点,如今淮北六府,直接听命于官府的村正已近千余,到那时,诸公当何以自处?”
这才是真正动到士绅根基的点.皇权不下乡的说法,不止表示基层收税、法治全由士绅们说了算,同时,士绅们还掌握着对国家政策的解释权。
比如官府要求地方今冬修渠,但需要多少人服劳役、服多久、在何处修渠,便全由士绅说了算。
届时,利用这些免费劳力帮自家开荒、修渠,是当下默认的潜规则。
百姓因繁重劳役而产生的怨气,士绅们又可将其引导向朝廷。
这样的事,不止存在徭役层面,私加税赋、遇灾荒年隐瞒朝廷减免的例子,比比皆是。
淮北的方式,不但要从他们手中抢走基层治理权,还有更重要的‘释经权’。
这些事,虔律之、章俊等人自然早有耳闻,此刻听秦会之当面讲出来,终于沉默起来。
秦会之趁热打铁,长长一叹道:“本相为淮北所恶,待日后若事不可为,大不了一死。可诸公呢?是学河北士绅,将几百年积攒的家业拱手相送,换一副‘良善之家’的牌匾?还是学那开封府祥符县的诸多士绅,为反抗北贼暴政,于宣德门外静坐抗议,最后落得个产业被夺、身首异处的下场?”
船外春雨,如烟似雾,迷迷离离。
大段沉默后,荆湖路豪绅崔毓文望着雨幕,缓声道:“可如今那楚王大势已成,想做些什么也迟了。”
反正话已说开,虔律之分别看了章俊、崔毓文一眼,才道:“不瞒秦相,自打淮北起势以来,我等并非未做过努力,早在他封王之前,我们几家便试着向其府内送过美貌女子。可他家后宅,却被赵氏、蔡氏经营的铁桶一般,送去的人要么被赵氏送回,要么不明不白的溺死于野外.”
崔毓文见虔律之将这些事都告诉了秦会之,便也打开天窗说了亮话,“便是他在临安西建那学堂,我们几家也悄悄送了人进去,可现下,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送女人、送学生,都是为了将来铺垫。
他们也没想着能马上起作用,女人送进去,光是接近楚王、再色诱、再到能影响楚王决策,就算顺利也不知需要多少年。
送学生,自然是为了以后在新朝之中,培养忠于他们的官僚,这个过程更加漫长。
数百年来,这些鼎食鸣钟的地方大族,无一不是靠着这种看起来很简单的手段,对朝廷施加影响。
但就像崔毓文说的那样,缓慢渗透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的症结,皆因淮北系崛起的太快了,他们刚意识到楚王极可能面南背北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有了自己完善的官员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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