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啊,还真有一桩......”李寡妇下意识往西边的连绵青山望了一眼。
“阜昌三年,咱这沙窝铺搬来一对父女.......哦,他们是打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大概又是中原沦陷后,想要逃去南边却最终落户在了桐山县的百姓。
和猫儿当初的经历有些相似......
脱离了家乡,也就没了宗族的保护。
这些人,最容易被泼皮欺负盘剥。
李寡妇继续讲述道:“这姓杨的老汉倒生了一个标志闺女,只是这世道,生的好看也是祸事......张贵等人便盯上了他家闺女,硬说杨老汉垦出的荒地归他祖上所有,非要杨老汉拿女儿抵债.......
杨老汉不依,张贵等人便要硬抢他那女儿。杨老汉护女心切,与几人打斗起来,却被打的头破血流......隔天便死在了家里,他那女儿趁乱跑进了山里......一眨眼,此事都过去四年了,也不知他那女儿是生是死......哎,这世道.......”
‘啪嗒~啪嗒~’
正在记录的玉侬,听了这悲惨故事,一时没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了纸上。
申时。
陈初等人已离了沙窝铺,李寡妇独自坐在院内,轻轻拭了拭眼角。
这场采访,不免勾起了过往伤心事......李寡妇愿意说出来,是不忿官衙里有人认为张贵是守法良民!
同时,她朴素的世界观里还觉得,打杀了恶人的人,定然是好人,刘氏兄弟不该有罪。
“娘亲,娘亲......”跑到近前的儿子,让李寡妇回了神,却见儿子摊开脏兮兮的小手,手心里赫然是一块足有三四两重的银锞子。
李寡妇吓了一跳,忙斥道:“哪里来的!忘了娘亲怎教你的?饿死也不能做贼,敢偷人钱物,娘亲手打折你的腿!”
男童被慑住,嘴角下垂想要哭,忍着眼泪指向了远处,“娘亲,我没偷......是仙女姐姐赠我的,她还说......让我等他们走远了再给娘亲......”
李寡妇忙抬头看去。
只见日头偏西、树影婆娑,田间小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人影......
......
返回鹭留圩的途中。
玉侬紧紧抓着陈初的左手食指,闷闷不乐。
“怎了?”陈初侧头问道。
“公子......这世上为何有这么多恶人呀......李嫂嫂好可怜.......还有逃进山里的那位小娘,也好可怜。”
“嗯,这也是我们现下所做之事的意义。”
“公子,甚是意义呀?”玉侬仰着头望向陈初,大眼睛不灵不灵的忽闪着,像一名好奇、好问、好学的小学生。
“意义......”这個词很深奥、很难解释,陈初敷衍道:“意义便是做有意义的事,比如我们今天的采访,采访完以后把张贵等人的恶行刊印在头条上,把罪恶摊放在阳光下,便是有意义的事。”
“哦......奴奴也要做有意义的事。”
“嗯?你要怎做?”
“奴奴也想写一篇公子说的‘社论’。”
“那便写!”
当夜。
鹭留圩蔡宅西跨院的灯火一夜未熄。
众人把收集来的信息汇总以后,开始连夜撰写文章。
便是张、王两位书生也格外兴奋。
批判他人,自古以来便是文人最爱做的事,并且此次事件的反面人物既不是权贵、又不是士绅官员,只是一个小小泼皮。
且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死泼皮。
同时,收集了众多素材、见识了张贵等人的歹毒之后,一种为民伸冤的豪迈之情跃然心头!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丑时。
已是后半夜了。
“长卿,明日版面调整一下,把《三打白骨精》这一回的连载调整到第二版,头版刊印这个......”
陈初递给柳长卿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后者接了,当即安排值守在此的工人刻蜡、准备刊印。
这边,玉侬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随后噘起嘟嘟唇,朝面前的宣纸上吹了吹,待墨迹稍干后,迫不及待拿给了陈初看。
“沙窝铺见闻......”
陈初轻声念出标题,不由一笑,随后仔细看了起来。
和张王等书生高屋建瓴的批判不同,玉侬身为女儿家,不但笔触更为细腻,也更能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