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借机改革京营,把京营完全攥在手心里!
那样的话,他手上有三十余万兵丁,他不就是太宗皇帝在世了嘛!
等于谦再出山,拿什么制衡他呢?
“朕准了!”朱祁钰小心翼翼打量于谦的神色,确定他不是在试探自己,才低声道。
“微臣谢陛下隆恩!”于谦感激涕零。
朱祁钰才松了口气,于谦不是试探他便好。
又安慰于谦几句,便让人送于太保回家。
然后,又把于冕、于康诏来。
“微臣父亲之事,请陛下恕罪!”于冕先磕头谢罪。
“唉。”
朱祁钰长长叹一口气:“就在刚才,朕和太保谈了谈心,朕知道他心中之凄苦,朕能理解,你们两个都起来。”
“太保要休息一段日子,朕给他挑了个名医,就住到你家里去。”
“你俩记住了,小心侍奉尔等父亲,不许他生病、不许他想不开自杀,朕要看到一个活着的于太保!”
“听到了吗?”
于冕和于康对视一眼,没想到情况这般严重。
“敢问陛下,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于冕小心翼翼问。
“不该问的不要问,你俩好好侍奉太保便是。”
“太保最爱璚英,朱骥现在还没回来,便让璚英侍奉老父,让他开心些。”
“朱骥家人不敢挑刺,这是朕的旨意。”
朱祁钰反复叮嘱:“你们两个每天下了值便立刻去请安,时时侍奉。”
“你们父亲稍有情绪不对,你们便立刻派人入宫禀报,朕亲自去看他,知道了吗?”
于冕和于康连连点头。
看得出来,皇帝真的没猜忌父亲,还如此关心,都松了口气。
“你俩年纪也不小了,于康也封了爵,该成婚了,有个女人照料家中,也是应当。”
朱祁钰沉吟:“你俩可有看上的女儿家?朕帮你们赐婚。”
“陛下,家中老母卧病,父亲又跟失了魂似的,臣哪有心思想自己的事啊!”于冕苦笑。
“不为你自己,也该你父母着想。”
“若有贤妻,便可在家中侍奉公公婆婆。”
“璚英虽好,却终究要回去侍奉朱家公婆的,不能总在娘家,传出去,岂不坏了太保的名声?”
朱祁钰道:“于康,你看范广小女儿如何?”
“范广和你父亲,皆是朝中贤臣,朕的左膀右臂。”
“朕不怕告诉你们,范广未来的功绩,肯定不在你父亲之下。”
“你们两家强强联合,朕愿意看到!”
“于康,你便娶了范广小女儿!”
“至于,于冕的妻子,朕从文臣当中帮你挑挑。”
“胡氏,你看着这于冕如何?”朱祁钰忽然唤了一声。
在勤政殿里伺候的胡贵菊浑身一颤,赶紧跪在地上:“奴婢只想在宫中侍奉陛下,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般紧张干嘛?”
“你是老太傅孙女,算是朕的晚辈。”
“于冕是太保的儿子,虽然差了一辈。”
“但你们父祖皆是朕的左膀右臂,如何不能联姻?”
朱祁钰笑容可掬,让于冕抬起头来,指着于冕说:“你瞧瞧,他合不合你心意啊?”
胡贵菊小心翼翼抬头,触碰到皇帝的眼神,浑身一抖,赶紧低下头。
她从皇帝的眼神中,看到了异常冰冷。
心里猛地一颤。
皇帝最担心的,就是于谦和胡濙联合,压制皇权。
若于冕和胡贵菊成亲,那就不是天作之合了,而是联合谋反,统统该杀!
“微臣粗鄙,担不起太傅之孙女。”于冕也是读书人,读书人都坏,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奴婢也没有此心思,请陛下收回成命!”胡贵菊立刻拒绝。
“你倒是真挑呀。”
朱祁钰嗔怪地看了眼于冕:“朕再给你挑挑,反正朝中百官的闺女,都在宫中,那些裹了小脚的就别娶了,看着心烦。”
他心下稍安。
他先封于康为伯爵,又给于康赐婚,其实是在割裂于谦和于康的关系。
一旦于谦真有制衡他的心思,那么于康,就是一招好棋。
养子,终究是养子。
在绝对利益面前,亲儿子都能弑父,何况养子喽。
“暂且退下吧,朕再交代你俩一句,必须照料好太保,朕派京中最好的太医,住在你家中随时照料着,若太保有个闪失,朕拿你们两个试问,知道了吗?”
“臣等遵旨!”
于冕和于康退下。
于康欢天喜地的,从皇帝的言语之中,他感受到了极致的关心,看来陛下真心不疑虑功高盖主,想到自己一片坦途,更是欢喜。
倒是于冕,怏怏不乐。
于康偷看了他一眼,以为是没找到媳妇,心情不好呢。
于冕叹气。
皇帝反复叮嘱父亲身体问题,是正着听呢,还是反着听呢?
太祖皇帝时,忽然就问了徐达的身体情况,当天晚上,徐达便暴毙了。
皇帝是什么意思呢?
于冕摸不透,他清楚,父亲不希望他们兄弟蹚朝堂浑水,但皇帝先大肆封赏,如今又要赐婚。
是在拉拢于康吗?
他瞄了眼于康,兄弟俩的目光撞在一起,互相都没说什么,心思各异。
在绝对利益面前,兄弟之间已经产生了裂痕。
“传卢忠来见朕。”
于康封了爵位,不能再在缇骑做了。
于谦回京了,缇骑这双眼睛,不能被他看到了。
“孟州回来了吗?”朱祁钰忽然问。
谷有之不知道,看向冯孝。
冯孝小心翼翼道:“已经回来了。”
“一起宣来,朕见见这个无名英雄。”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
胡贵菊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但一旁伺候的林钰,却面露不悦,皇帝凭什么给胡贵菊赐婚啊,她哪里比胡贵菊差了?
不过,人家还是想入宫伺候皇帝。
“都出去吧,让朕静静。”
乾清宫人陆陆续续退出勤政殿,关闭房门,朱祁钰一个人坐着。
胡贵菊在宫门外站着,等着侍奉。
这时,胡豅换上文人儒衫,匆匆进入乾清宫,瞧见胡贵菊,小声叫了一声:“钰儿!”
她小名叫钰儿。
胡贵菊轻轻摇头,她在于谦伺候,是不能随便私交侍卫的,这是机会。
尤其皇帝疑心重,不允许乾清宫内任何消息传出去。
她可不敢犯忌讳。
胡豅秒懂,掠身时,轻声道:“父亲让你安心伺候,若陛下给你赐婚,万万不可答应。”
胡贵菊瞳孔一缩,祖父竟然预料到了!
果然,皇帝在试探她。
倘若她敢答应,那就是灭族之祸啊!
胡豅就是传此信而来,匆匆进入军机处,又在勤政殿门口等着皇帝开门。
他们并不知道,乾清宫里有一双眼睛,看到他们在说话。
而这,很快汇总到许感手中。
许感拿着条子,认真记在奏章上。
他不会写字,最近正在苦学,字写得如蟑螂爬的一样。
等到晚上,他的密揭会送到皇爷手中。
在等卢忠的时候,朱祁钰收到密揭,瞟了眼门外的胡豅。
“好个老狐狸啊,在家里都知道宫里的事情,是宫里有眼睛呢?还是真靠猜的?”
朱祁钰合上匣子。
重新锁上,藏起来。
虽然都知监的密揭上没有谈话具体内容,但他猜得出来。
“若朕非让你们二人联合呢?”朱祁钰嘴角翘起。
于谦已经废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整饬京营。
不能再用范广了,给范广权力太大,不就相当于又制造出一个于谦吗?
人心难制,有了绝对权力之后,范广就算想当忠臣,也当不了了。
“叫王诚来见朕!”
当初让王诚带伤去宣镇,好不容易回了京,本想让他歇歇。
奈何,手头人手不够,还得启用他啊。
“卢忠怎么还没来?”朱祁钰推开了门问。
“回皇爷的话,缇骑大营设在城外,入城需要时间。”
冯孝回禀:“东厂的人已经到了。”
“让他先候着,等卢忠来了,一起宣来。”
朱祁钰看向胡豅:“有何事?”
胡豅进殿行礼,递交一本奏章:“陛下,这是臣之父,阅览宛平代知县刘吉的奏疏,翻找出来的一本奏章,请陛下阅览!”
朱祁钰拿到手里来。
这是永乐十九年,邹缉上的奏疏:
“臣惟陛下肇建北京,焦劳圣虑,凡二十年,工大费繁,调度甚广,冗官蚕食,耗费国储。工作之夫,动以百万,终岁供役,不得躬亲田亩以事力作,尤且征求无艺,至伐桑枣以供薪,剥桑皮以为楮。”
“加之官吏横征,日甚一日。如前岁买办颜料,本非土产,动科千百,民相率敛钞,购之他所……”
奏疏滔滔万言,朱祁钰认真看完。
今日,代县令刘吉上书内阁,奏疏传到皇帝手中,只有寥寥数语:“来人,把刘吉呈上来的奏章,给朕找出来。”
很快,刘吉的奏章呈上来。
“良乡则有驿递累扰地粮独重之苦;通州、蓟州、三河,则有运粮运器轮蹄络绎之苦……”
“香河之船只焚矣,而复责以赔船、赔米,其何以堪?库藏劫矣、马骡尽矣,而复诘以籽粒依马等项,其何以给至?”
“大兴、宛平所最苦者,车辆之雇募,经承之需索,讨夫讨马之交至沓来,买煤买豆买杂项之纷投错出。凡此,皆小民赴汤蹈火,含冤忍苦,宁作他乡之鬼……”
朱祁钰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大兴、宛平最苦,要承担交至沓来的车辆之雇募、经承之需索、讨夫讨马、买煤买豆买杂项等差役。差役烦若,老百姓已无法忍受,纷纷逃亡,不敢归还。
“这是朕的大明吗?”
朱祁钰喃喃自语,宛平,要承担无比劳重的夫役,所以人丁逃亡。上次京畿粮荒,宛平、大兴逃亡户口最多。
难怪叶盛上书,想给流民封赏土地,流民拒不同意呢,原因在这里啊!
都不愿意承担京畿的夫役!
这夫役,奏章里说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还包括很多。
胡濙为何单独上书呢?
想起来了,上次便上书柴夫役,朕还减免了一些,这次又借刘吉的嘴,劝朕解决夫役问题呢。
这个老头,心思诡异啊。
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了。
这是看朕想做圣君,便用实事堵朕的嘴呢!
表面奉迎,其实是出难题,这老头,不好对付啊。
“明日朝会上宣读,让诸卿合计个章程出来,京畿百姓四散逃逸,总不是个事啊,但若减免了夫役,又加重朝堂负担,如何找个平衡点呢?”
朱祁钰看向胡豅:“你有什么建议?”
他很看重胡豅,他是把锋利的刀,和他爹胡濙可不一样,那老东西,时不时的刀朕一下。
幸好于谦废了,不然朕还真挟制不了他了呢。
胡濙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殿里只有朕与你,你说错了朕也不怪你,随便说说,不怕的。”朱祁钰倒来了兴趣。
胡豅总有惊天之语,他这心里又有什么惊人之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