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承乾宫,奴婢把他安置在暖阁里。”冯孝回禀。
“带朕去。”
披上锦袍,朱祁钰出了正殿,穿过跨院进暖阁里,暖阁里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谈女医不擅长治外伤,还需要出宫诊治。
看见皇帝进来,赶紧跪下行礼。
在宫中数日,她已经习惯了繁重的礼节。
“起来吧,卢忠情况如何?”朱祁钰问。
“陛下,臣没事,臣恭请圣安!”卢忠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要跪下。
朱祁钰箭步上前扶住他:“朕安,免礼。”
“陛下,臣无能啊!”卢忠浑身都是伤,浑身是血,看着特别吓人,说话声音沙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祁钰让他躺下,听谈允贤的意思是,这身伤看着吓人,倒是伤得不重。动手的人应该不是为了他的性命,而是为了吓唬他。奇怪的是,胸口还有一道致命伤。
“从那天臣领旨出宫,便去寻找土木堡遗孤,倒是找到了一些,那些孩子苦啊。”
“陛下,您没亲眼看到,若亲眼看到,肯定会大发雷霆!”
“那些可都是功臣之子啊,居然沦落到上街乞讨,多少孩子为了讨一口饭吃,把自己弄残疾了,去城门口、集市口一跪就是跪一天啊,为了点吃的,什么都不顾了。”
“有的功臣的妻子,都做起了暗昌……”
说着说着,卢忠流出了泪水:“臣看了都于心不忍,他们为了一口吃的,能跟野狗打架;能打断自己的腿出去乞讨;能为了家人有条活路,把自己卖进青.楼……”
朱祁钰整张脸都黑了:“怎么可能?参与北京保卫战的死难军属,朕都发放了抚恤!而且,他们是军户,子嗣是该入京营的?吃饭绝对不成问题的,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臣也知道啊!臣也是父死子继,入的锦衣卫啊!”
卢忠神情悲戚:“这些都是子女太小,没到入荫的年纪。可臣记得,臣在锦衣卫时,明明见过遇难功臣之子入荫啊!而且臣也问过了,他们并没有收到一个铜板的抚恤,所以才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臣刚开始也不信,但这一身伤,却让臣信了。”
卢忠这个人,有一股子豪气,做事全凭冲动,事后就后悔,见硬就回。听他的口气,显然后悔揽下这差事了。
“说明白点!”朱祁钰皱眉。
“陛下恕罪,听臣慢慢说。”
“臣找到这些遗孤之后,听了他们说的,初始也是不信的。”
“可有一个军户村子,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妇幼孤老,他们说出几个名字,臣还真的听说过,他们都在北京保卫战时战死了的。”
“可他们的职缺,已经有人顶替了的,其中一个,还在锦衣卫,臣记得清楚,他说自己父亲战殁在北京保卫战里。”
“可臣在那个村子里,找到了战殁者的儿子!”
“他打断了自己的腿,在集市口讨饭呢!他今年十六岁了,腿也残疾了,瘦的跟麻杆一样,说自己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吃饱饭是什么滋味!”
“他告诉臣,他没收到抚恤,哪怕一个铜板都没有!他的户籍,不知为什么,从军户变成了匠户!从良.民变成了贱民,他不得已抛弃了户籍,做起了流民!”
“这样的人,不止一个啊陛下!”
“臣按照户部的名单去找,很多都没有了户籍,若按照军户去找,一个人都找不到!可去贱籍里面找,全都能找出来!”
“甚至,他们的名字,在京营、锦衣卫、禁卫中都有一模一样的名字!”
“当查到这些的时候,臣就知道,捅到了马蜂窝!”
“所以连夜进宫,想把这件事禀告给陛下!”
“但这些功臣之子生活实在太苦了,他们哀求臣给他们一点吃的,臣恻隐之心下,就带着他们去内帑支取粮食、布匹等物。”
卢忠流泪道:“回来的路上被人打劫,被人砍了十几刀,臣招揽的三个缇骑被砍死!”
“臣进宫的路上,又遭遇伏杀,胸口这道伤口,就是在宫门口留下的!臣差一点就死了!”
卢忠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朱祁钰捋一下:“你是遭遇两次伏杀?第一次是谁?有眉目了吗?”
“第一次,应该是帮派势力,他们是抢钱来的,应该和土木堡遇难遗孤有关系。”
卢忠思路还算清晰:“而臣进宫时,应该是有人阻挡臣入宫禀报,试图杀死臣,幸好宋伟指挥使在宫门上放箭,才吓退了贼人,臣得以保存性命!”
宫门口,第二次伏杀了!
第一次是金忠,第二次是卢忠!
针对的都是朕的人!
他们真是阻拦卢忠禀报此事吗?
其实,卢忠禀报的结果,朱祁钰并不震惊,因为他非常清楚,明朝就是从宣宗时代开始腐烂的。
宣宗时期,私役成风,**成风,走私成风,兵备废弛等等,简直数不胜数。
到了如今,这些既得利益者已经形成了庞大的集团,皇权不在手里的朱祁钰,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朱祁钰并不认为是既得利益者阻拦卢忠禀报此事。
而是例行刺杀,是在杀倒向皇帝的人!
任何人!
只要倒向皇帝的,都会遭到刺杀!
今天是金忠、卢忠,未来可能还有王文、范广等等,只要倒向了皇帝,就会遭到刺杀恐吓!
这就是来自陈循的报复!
“陛下!他们冤枉啊!您要给他们做主啊!”卢忠挣扎着跪在地上,哀求着皇帝。
“卢忠,你想过没有,为何你能活着,把这些事说给朕听?”
朱祁钰叹了口气:“因为朕管不了,就算气死了朕,朕也拿这没办法!”
“啊?”卢忠满脸懵。
“朕不骗你,真的管不了。但朕向你保证,今天朕管不了,等朕拿回皇权,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些功臣之子一个公道!”
朱祁钰眸中厉光闪烁:“你回去告诉那些孩子,就说朕知道了!朕欠他们的,大明欠他们的,朕早晚有一天给他们一个交代!”
卢忠有点反应过来了,皇帝处处掣肘,只看有人敢在宫门口截杀,就知道,皇帝已经被逼到角落里了。
“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哪怕把这天掀开,臣光棍一条,什么都不怕!”
卢忠趴伏在地上表忠心。
“好!卢忠!你从内帑多多支取一些粮食,给他们送去,能从军的便从军,若实在不能的就给他们找找生计,别让他们去要饭了,朕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些。”
朱祁钰扶起卢忠:“你要尽快组建缇骑,不要再查了,查出来又能如何?朕都管不了,何况是你?”
“迅速组建缇骑,帮朕去查张軏!内承运库丢失的银子,盗宝的主谋很有可能是张軏!”
“朕给你特使之权,全权交给你调查!”
“卢忠,你可以追不回银子,但朕要张軏的把柄!等张軏回京之日,就是他殒命之时!”
朱祁钰目光闪烁。
“臣明白!”
卢忠犹豫道:“臣担心,有人会把此事在朝堂上公之于众,拿来攻讦陛下!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朱祁钰瞳孔一缩,卢忠看到的,可能是有人让他看到的。
逼着卢忠去查,就是逼着朱祁钰去查。
倘若朱祁钰查,就会落入圈套里。
若不查,就会成为朝堂上攻讦他的手段。
这手法,眼熟啊!
陈循!
你居然拿受害者当枪,来攻击朕,你也配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