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我这个人一样狼狈。
和干净优雅的森医生一点都不一样。
我闭上了眼睛。
我不想再接受这样的我了。
那个在森医生眼中的狼狈的我。
森医生却并不在意,他擦拭着我的脸颊和脖颈,随口说道:“风间君,你这次受伤真的很严重啊。背部80%面积的灼伤,除此之外还有超过三十处枪伤。全身上下骨折多达十五处。”
“炸伤、枪伤、踩踏伤。并且多集中在后背。”他最后总结道,“你是在所有人都冲向敌军的时候往反方向跑了吗?”
他的语气好像冷了下来。
“我……”我顿了顿解释道,“当时掩体被炸弹炸毁了,我和大仓被迫往后撤。再然后……我的身体成为了大仓的掩体。”
我感觉到森医生擦拭我脸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睁开了眼睛,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没什么变化。
“他们已经知道你的能力了吗?”
“嗯,在前线的第三天我就死过一次了。”
“所以他们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嗯,他们都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对于大仓君,这件事情。”他放下了手中的毛巾,透紫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带着探究的意味。他想要从我的表情中获得答案。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森医生却并不满意我的敷衍回答。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让我只能寻找新的答案。
“当他们知道我可以复活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都是羡慕和渴望。”我想到了短暂和士兵们相处的几天,“他们说我很厉害,就对我很好。”
我闭上眼睛,那些满含着羡慕和绝望以及麻木的眼神就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感觉,有点难受。就好像……拥有这种能力是我的错,可是我又是因为这个能力才得到了他们对我的友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这些事,仿佛和森医生的提问完全无关。但是森医生并没有打断我,他就静静地听着,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大仓他,他说他家里有父母,有未婚妻。他说他想回家。”我终于在漫无目的的谈话中好像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我看着森医生,很认真的告诉他,“所以我想……”
“既然我能无限制的复活,那我站在他们的面前,承受着他们所不能承受的伤害。他们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是我有。死亡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不想要面对的,可是却不会对我造成任何损失。”
森医生转开了眼线,主动断开了和我的对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大仓给过我糖。”我说,“我留了下来。”
他也曾对我好过。大仓给了我两颗糖,我吃掉了一颗,剩下的一颗一直放在了贴身的衣兜里。我原本就想要留给森医生的。
我艰难的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了那颗糖。也许是糖的硬度够高,也许是它的体积足够小,即使跟随着我上过战场,它也依旧保持了有棱有角的长方体样子。只是包裹在糖块外面的油纸,沾染些许从我身上流出的鲜血,看起来有些脏。
我像是献宝一般把那块糖放到掌心里,递到森医生的面前。可是就在森医生即将接过去的时候,他的纤长手指都已经碰到我的掌心了,我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缩回了那只手。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有力,又因为之前碰触过水所以带着微微湿润和凉意。在触到我掌心的一瞬间,不仅是我的脏手,甚至是那块糖,都自惭形秽了。
“嗯?”森医生不解,他指着我已经握起来的拳头,“这块糖,不是风间君想要送给我的吗?”
说完他又好笑的摇摇头:“看来是我会错了意。”
他明明没有会错意。
我又闭上了眼睛,只要我看不见——我再次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他的指腹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我的掌心,紧接着那块糖就被他拿走了。随着糖纸被撕开的声音,我的手里又被他放了什么东西。
我好奇的睁开眼睛,就发现半颗糖已经静静地躺在我手心里了,而森医生嘴巴微动。那另外半颗糖,被他含在了嘴里。
他将糖块一分为二,分给了我一半。
我把剩下的半颗糖放进了嘴里,还没等糖在我口腔里爆炸出甜味,就听见森医生不经意般的说了一句话:“大仓君其实已经宣布死亡了,他的尸体就被扔到了战场上。”
我一愣。
连糖的甜味都没有品出来。
“风间君,就算有你为他抵挡了一次。可是在常暗岛这个战场上,他依旧没有那个运气活下来。”森医生叹了口气,“真是有几分遗憾呐。”
我感受着糖块融化成了粘稠的糖液,流进了我的喉咙里,又黏到了喉管壁上,让我本就干涩的嗓子更加不舒服了。
“这糖……”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怎么了呢?”森医生也好脾气的接下了我的话题。
我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勉强找到了一句可以用作回答的话:“啊……吃起来好像有些苦味。”
“也许是放过期了吧。”森医生不以为意,“毕竟糖在战争中也是不可多得的重要物资呢。所以糖放到过期才舍得吃,也挺正常的。”
“也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