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郭汜大军,临时分兵,又在解县、猗氏等地,被坚决抵御西凉军入侵的河东士民耽搁了进军速度的结果。
只是这十日之期,却是不知道安邑城还能不能撑下去?
阎兴的估量,严授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迎风吹来了一阵大风,风没有吹动阎兴身上的铁甲,却吹得严授的衣袍翩然作响,风卷起了严授的胡子,阎兴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都尉,天色将暮,城外的敌军远来劳顿,今日看来是不会发动进攻了。城中吏士原本就多,这几日又涌入了不少避难的民众,入夜之后,城防士卒,还需小心谨慎!”
严授和前两日一样,走完了这一段城墙之后,就要下城返回郡府了,但今日眼见城外又有大批敌军赶至,故此临行之际,为了谨慎起见,他斟酌过后,还是开口了。
留守安邑的文武原本在军政上各司其事,城防要务也是由阎兴全权负责,只是如今大河防线被破,强敌兵临城下,城中士民人心惶惶,总揽郡府的严授也不得不越俎代庖,多叮嘱了阎兴几句。
阎兴倒是没有介意,城中除了郡兵之外,还有一部分从弘农、河内降卒中筛选出来的人马,值此存亡攸关之际,城内人心惶惶,确实不得不防,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应诺了下来。
严授让阎兴以军务为首,不必拘于礼节下城相送,他告辞下城后,带着几名郡府的文吏,还有一队卫士,很快就驱车沿着城内街道返回郡府。
阎兴在目送严授下城后,又重新转身回到了城门楼上,今日远处城外敌军的营盘因为又有大批兵马入驻,敌营之中的金鼓旗帜又增加了许多,远远望去,如火如荼,甚是浩大壮观。
阎兴心有所感,微微侧耳,迎风送入耳中的,似乎还夹杂有敌营人马的嘈杂之声。
望着城外人马不息、进出频繁的敌军营地,阎兴手扶剑柄,面露沉思,在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距离城外敌军大举攻城的日子,很接近了。
···
城中郡府,官舍后院。
阎琬呆立在院中的池畔前,往日灵动神韵的双眸失了光彩,变得有些迟滞,望着田田的莲叶以及静谧无波的池面,脸色就同池水一样,沉寂得有些可怕。
这些日子,对于后院的女眷而言,不啻于是梦魇一般的存在。随着阎行远征离开之后,河东原本欣欣向上的趋势似乎在急转而下,先是沈氏羌叛变、汾阴失守的消息出现,而后又有河东舟师败绩、解县、猗氏等地沦陷敌手的噩耗传来,到了最后,连安邑城都被敌军围了起来,城中之人,噩耗频频,早就陷入到了惶惶不安的境地之中。
作为官舍的郡府后院,气氛更是压抑得可怕。
张蕊尚在襁褓的幼子啼哭不休,挺着肚子的陆玥也身体欠安,后院上下的事情,由已有身孕的裴姝一力支撑着。
虽然裴姝不允许后院的奴仆、婢女无故擅自外出,也不准奴婢私下谈论嚼舌,可流言蜚语还是不可禁止地在角落里、屋檐下偷偷流传着。
阎琬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藏在心中。
以至于今日的天色明显不错,可落在阎琬的眼中,却是阴沉得可怕,单单是看着这平静如镜的池水,她都感觉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随着裴姝入主后院,所带来的尚俭、守礼、妇德、妇言等礼法,让阎琬感到的是不适,那如今这种从外界弥漫延伸到了郡府后院的压抑气氛,则让阎琬真真正正感觉到了恐惧。
曾经何时,她也曾切身感受过这种令人压抑到窒息的恐惧。
那是在凉州各家联军在陈仓城下大败的消息传回允吾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家的父亲也是黑着脸不让坞堡内的族人谈论战事,也是有流言蜚语在身边悄悄扩散,那种恐惧,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不不知不觉之间就死死缠住了你,再也挣脱不掉,只能够默默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的来临。
阎琬的思绪越深入,脸色就愈发阴沉得可怕,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阎琬也知道是谁,这些日子,后院没有哪个奴婢敢这么接近脾性变得异常的自己。
她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
“何事?”
脚步声停下,董黛站在阎琬的身后,淡淡一笑。
“君女,该进哺食了!”
阎琬没有一点进食的胃口,但她还是转身看向了董黛,盯向了她的眼睛。
如果说眼下在后院之中,哪个最让阎琬看不透,还是董黛。
哪怕在主妇,自己的嫂子裴姝的眼中,阎琬还是看到了一丝抹不去的倦色和阴霾,可在董黛眼中,自己看不到一丝害怕、压抑或者恐惧。
仿佛在她眼中,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平静。
想起了董黛那简短的身世之语,阎琬慢慢开了口。
“你不怕吗?”
“怕!”
董黛微微一愣,意识到突兀发问的阎琬话中说的是什么之后,径直回应道。
阎琬眉头当即皱了起来,显然,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相信董黛的说法。
董黛轻轻抚了抚飘在脸颊的发缕,她也看出了阎琬的不信,于是又接着说道。
“怕,但可以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