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谢拂池垂头,声音也有些颓然,“但你毕竟是苍黎唯一的血脉……”
“倘若我父君还有血脉留存在世呢?又或者……”他眼中有晶莹而微弱的芒,倏尔湮灭,“我根本不是苍黎氏的后裔呢?”
谢拂池呆住了,“你不是苍黎氏后裔,那你又是什么?”
她一向敏锐多思,但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时旻帝君怎会对一个无关的人如此付出?可是细细想来,却又隐约觉得并不十分惊讶。
他银瞳轻阖:“你自然想问我是什么东西……自从有记忆起,父君就叫我时嬴,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父君只好日日用神力为我遮掩。”
“我从小不能握剑,不能习武,但凡我所沾染的灵器,都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凶恶之器。”他面色依旧平淡,语调却低沉下去,“我想你也记得那柄烬霜。”
谢拂池当然记得烬霜,那是一把不折不扣的仙剑,但从时嬴手里出来以后,即使放在昭华殿五年,也没有恢复它的半分灵性。
“甚至因此我失手杀死了一个我身边的仙侍,名曰翠玉明。有一段日子,我连睡觉都会绑住自己的手脚,害怕身边的人变成下一个翠玉明。苍黎一脉最出名的是剑术,但父君他从未因此责怪过我,一直陪着我,而千百年来也只有父君不害怕被我伤害。”
“而辰南却逼着我亲手杀了他。”
说到这里,不知是伤还是浮现的往事,令他眼中露出一丝痛苦神色,却又很快隐忍下去。他语调平稳,呼吸却沉重起来,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杀了辰南。”
他从未这般剖开自己的胸膛,与一个人说出自己的过往,于是一番话说的又慢又艰难。
树下一片死寂,唯有扶桑树叶上一颗颗晶莹的雨水滚落的嘀嗒声音。
谢拂池抬手抹去滴在额上的冷雨。
良久,他笑了一下,脸上却看不出多的情绪:“而你回天界,就不必被我的事所牵连。我也不能让你将我此刻关入无妄海。”
谢拂池张了张嘴,头一回觉得自己似乎对他说的话残忍,“时嬴……”
他抬起头,殊无颜色的眼中倒映着江面的波光。
谢拂池又想起五年前云行殿的那个傍晚,少年坐在窗后,光与影交错在他脸上,微醺的霞光铺满长廊。
他问:“要回去了吗?”
那时候谢拂池并不懂他为何身居高位,却总是一副很寂寞的模样,不愿意让人亲近,也不愿意亲近别人。
翠玉明的名字,原来是这样得来的。
痛苦的记忆虽然被封印,但他灵魂深处依然留存着深重的罪恶。他执着地想杀死任何一个九渊宿主,冥冥之中,是不想重蹈覆辙,亦是对自己的一种厌弃——
他厌恶九渊之力,也是在厌恶着不够强大的自己。
谢拂池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蹭过他的眼睛,开始认真打量。这样奇怪的体质,必不是苍黎氏的特征,但时旻也全然没有理由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与琯华的未来。
那么作为时旻帝君曾经的知己辰南,想必也清楚这一点。不过真相如何已不怎么重要,时嬴如今帝君的身份毫无意义,不过在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他又缓缓闭上眼睛,鸦睫如羽,眉似刀裁,几日不见,他眉目却越发精致深邃起来。
他似乎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任她拒绝的言辞将他再度打落深渊,他已然失去所有,她亦不可能抛弃一切倒戈相向。
雨滴在衣襟晕开深色,他等来的是眼眸上的一个吻。
她柔软的唇落在眼角,带着山茶花的幽冽。
“天界太闷了,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在他僵住的时候,谢拂池已经退开,“现在要杀辰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他如今如日中天,你又伤成这样……先离开一段时间如何?”
他沉默着凝望她,脸色比刚刚更加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