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士吏的来源,除了自北方南逃的少数客籍者外,剩下的大部分,无不出自荆州的中小冠族,诸如临湘桓氏等。他们本来还存观望,看到定荆五策后就不会再犹豫了,家族坟冢庄园田产就在荆州,随刘备逃跑反抗是绝对亏的,和统治家乡的军阀合作,才是冠族生存之道。
以上诸人,都巴不得曹操在荆州长治久安,在形势真正发生变化前,绝不会被徐庶争取到。
于是,徐庶能够勾结的对象,就变得极其有限了。
他默默扣起笼在袖中的手指,算清楚自己有几张筹码能拿。
其一是像王威那样,与曹操结仇,拥有部曲的反曹武装。
其二是有子弟跟刘备南下的冠族,他们注定要被曹操大肆打击压制,但荆州冠族也多养族兵,被逼到墙角时,可不会坐以待毙。还有的潜在盟友,则被徐庶小心保护隐藏,曹操势如破竹,他们当然不敢做什么,可若曹操真败了,徐庶有信心将这批人重新发动起来。
其三,就是广大的“民”。
而曹操君臣的心里,没有民啊。
“武王入殷,使庶民驰政!所谓弛政,去其纣时苛政也……”徐庶清楚地记得,他在颍川折节向学时,夫子是这样解释这句话的,所引典章正是杜家擅长的《小戴礼记》。
所以杜袭对其中含义应该最清楚不过,可他却故意隐而不谈,因为杜袭很明白,过去荆州人并无苛政之扰。
刘表胸无大志,但也正因如此,镇南将军成了汉末难得不折腾的地方政权。刘表又劝穑务农,安顿来投的客籍百姓,授田以渔,确实让荆州民安物丰,百万生民享受乱世里难得的安宁。
“如今荆州之民面临的桀纣暴行,都是曹军带来的。”
徐庶想到在长坂坡被曹骑践踏屠杀,抛男弃女而走的十多万百姓,以及在当阳被夏侯渊强行拘为壮丁的数万男子。还有即将摊派到南郡每户人家头上的沉重兵赋、劳役,这都是过去没有的。
荀子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就是曹操身上的一丝败机。
但话虽如此,想要这荆州之水从逆来顺受,变得波涛汹涌,甚至效仿黄巾,主动掀翻大船,又谈何容易?
民愤是要酝酿良久的,君不见董卓在关中、河南多么倒行逆施,但百姓们却丝毫不敢反抗。只有等董卓被士人联合并州武夫弄死后,庶民才敢将自己的愤怒,施加到一具尸体上。
所以虽见败因,要想将其变成曹操真正的败果,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我,当上下而求索。”徐庶想到这,眼看月已老高,打算上个厕所就回舍中睡觉——今日案牍办公,徐庶喝了太多的水了,眼下尿意正浓。
来到郡府一角杳无人影的厕旁时,徐庶还在心中告诉自己:“徐庶啊徐庶,你不过是屈身事人而已,和昔日智伯之臣豫让,为报主公之仇,不惜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相比,算得了什么啊?”
他进去后,正对着溺沟撩起下裳,解开褻裤,却听到身后有脚步传来。
徐庶有点尴尬,但这本就是公家厕溷,遇上人实属常事,便只好稍微挪一挪身子,给来者让个位置——如果他也只上个小的。
不料此人竟径直走到徐庶身后,双手忽地往徐庶肩膀上一拍!
“谁!?”
徐庶一惊,转过头质问,因为是夜里,厕中连灯烛星光也照不到来,一片乌漆嘛黑看不清是谁,却听那人又冷笑道:
“徐元直,你好大胆!”
“孔明联江东,你则来诈降,想要里应外合!汝等这伎俩,只好瞒曹操,也须瞒我不得!”
这一席话,只惊得徐庶魂飞魄散……正是:莫道孙刘能制胜,谁云曹营独无人?毕竟此人是谁,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