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靠墙的一侧种着一大丛曼陀罗。喇叭形的大朵白色花朵怒放,像螓首低垂的美人。杨静渊从一人来高的树后走了出来,拉下了遮脸的围巾。
被玉缘搁在地上的灯笼发出朦胧的光亮,照得杨静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仍穿着那身灰色的短襟粗葛武士服,不像是当初的锦衣公子,更像潦倒的江湖游侠儿。
看清楚他的脸,看清楚他的打扮,牛五娘以袖掩口咯咯笑了起来:“杨三郎,杨大太太将你打出杨家,你就落魄到这副田地呀?”
“你该庆幸她还活着。”杨静渊说出了和赵修缘一模一样的话。
牛五娘停住了笑,眼角挑起,斜斜地看了过去:“杀了她又如何?”
杨静渊伸出了手,掌心托着那半枝从季英英身上取下来的箭:“这半枝箭你猜会插在谁的咽喉上?”
“哈哈!我不怕呀。她真的死了,你尽管来杀我好了。”
挑衅的话与张扬的神情激怒了杨静渊,他跳上了回廊。玉缘正要冲过去时,牛五娘的胳膊挡在了她面前:“别让人靠近。”
玉缘指着杨静渊道:“你敢伤害我家娘子,我就剁碎了季二娘!”
她快步走到了回廊的转角处,望起风来。
看着她的脚步,杨静渊有些诧异。
“你学艺于青城,玉缘拜师在峨眉。我又不是七娘,天生力大。我爹爹将玉缘送去峨眉学武,好保护我。”牛五娘淡淡说道,“杨静渊,别以为你有功夫了不起。我想叫赵家抓住你。只要让玉缘缠住你就好了。”
“喜欢玩猫戏老鼠的游戏。让赵家抓住我,这游戏就不好玩了。对吧?”杨静渊讥讽地望着她说道。
当然,抓了你又怎样?让赵家悄悄杀了你?以贼子之名报官?以赵老太爷的心思,肯定会将他捆送回杨家,扇杨家一巴掌出气。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你听到你想听的了。知道主谋是我和赵修缘,你还不走?”牛五娘把脸伸了过去,“想杀了我?来吧。”
她的眼瞳闪烁着猫一样的光,急促的呼吸吹得薄如蝉翼的面纱轻轻颤动。
“牛五娘,你究竟要恨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每个拒绝娶你的男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你不是被毁了脸,你是这儿有病!”杨静渊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没有别人!只有你。”牛五娘声音颤抖着,“我足不出户,只看上了你一个。你家拒婚,你让全益州府的人都笑话我!我堂堂都督府的嫡出娘子,居然想下嫁一个商户的庶子,还被拒婚。杨静渊,我嫁给赵修缘那样的阴狠小人。你凭什么要娶心爱的女人过得幸福如意?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杀我。我迟早会杀了季英英。让你痛一辈子,悔一辈子!”
以牛五娘的心思,她不会派那个武艺高强的玉缘潜进杨家杀季英英。只要她不离开杨家,赵修缘也没有办法。
案几上的红烛无声地燃烧着。杨静渊起身离开,来到了白鹭堂。
他第一次这样潜进杨石氏的卧室。榻上的老妇人披散着花白的头发,搭在被子外面的手上戴着一只金镯。杨静渊鼻子微微发酸。这只金镯是他给杨石氏五十大寿时买的生辰礼。她戴的时间长了,色泽黯淡无光。
有时候人处久了,忘了最初的目的。就像他和杨石氏。十八年的相处,他知道她心里在顾忌着他是姨娘生的。可有时候,恐怕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也许对姨娘突然自尽的愤怒,还比不上铁板子打断长条凳砸碎青石砖的心痛。杨静渊沉默地望着杨石氏。这个老妇人给了他太多美好的回忆。
“谁?”老人的浅眠让杨石氏惊觉到屋里的异样。她睁开了眼睛。
站在榻前的杨静渊让她的心颤抖了下。杨石氏缓缓坐起身来:“你是来给你姨娘报仇的吗?衣架上挂着腰带,想勒死我尽管动手吧。”
“我去了三台东川道从军。军中请了十天假,爹百天后,我就要回去。看在英英为杨家织斗锦的份上,请您保护好她。想杀她的人是赵家。”
杨静渊也不问柳姨娘当晚是怎么自尽的,转身就走。
“我娶她进门,就是为了杨家的斗锦。你不用担心。”
杨静渊没有回头,快步走了出去。
杨石氏一拳捶在自己胸口,老泪纵横:“三郎,你非要母亲给你磕头认错你才肯回头吗?”
她的骄傲让她如此。她的心却让她想再拥有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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