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英英看过画稿,赵修缘这才又从竹筒中拿出一幅一尺见方的小幅样锦来:“家里最好的织工连夜赶织了十天。”
样锦是翠蓝底。明月与下方水波由银白二色织就。菊娉婷临水,摇曳多姿。枝叶疏密有致。花萼金黄,花瓣粉紫。用的是顶级丝线,散发出一层灿烂又不失柔和的光。
翠蓝,银白,金黄,桃红粉紫。对比强烈的色彩织在一幅锦上,华丽又不失清雅。
因是样锦,季英英直接拿在手中对着窗户投进的阳光左右移动着观赏。
蜀锦织造以经线提花。织出来的锦色彩明快鲜艳,图案凸现,有浮雕立体的感觉。从不同的角度欣赏,随着光线变化,锦的色彩也会不同。
季英英移动样锦时,锦中的菊仿佛活了。晚风从锦上拂过,吹落数枚花瓣。披散飞撒的花瓣自然生动。可以想象织成三尺高的锦画时如何灿烂夺目。
她心里明白,赵家自己搭配丝线,织出了样锦。赵修缘拿给她看,是让她想想,丝线配色是否还能更进一层,为锦添彩。
她看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放下锦画叹道:“修缘哥哥,样锦的配色已经很完美。换成我想,我也只能配得出这样的色。”
赵修缘舒了口气:“你都想不出还有更好的配色,可以开工织就了。”
季英英只笑不答。她可以尽力去想能否还能配出更好的色。她还没嫁进赵家,不能随意置喙赵家的事。
赵家织锦胜在画稿的立意。但是没见过杨家的十样锦,季英英不敢确定赵家就能夺得锦王。
赵修缘走后,她呆呆地坐在小隔间里,满脑子都是那幅临江仙菊锦。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别的想法。一时间又理不出头绪来。
“娘子,午时了。”湘儿小声提醒她。
季英英回过神:“回吧。”
她带着湘儿从铺子后门回家。铺子后门外是天井,四周是放货的厢房。过了穿堂门就是季家的前院。
这句话像榔头重重敲在赵修缘心上。他默然受教,心头悚然震惊。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这样依赖季英英?
赵老太爷冷哼一声:“你回去仔细想想祖父的话。赵家的家主哪怕平庸,也绝不能没有自己的主意。”
赵修缘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藤园。祖父的话令他羞愧,又让他茫然了。难道离了季英英,他就织不出夺目的锦画?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帮自己配色,她只是给自己建议。她不会织锦,她不懂得锦。
他上了楼,也没开灯,静静站在窗口望向季家。
是十二岁时,和季英英第一次单独约在送仙桥放花灯。他清楚记得那天他拿了方锦帕给她。他设计的鱼戏莲花图案,织好后受到了祖父的夸奖。他本想送给她,还没开口说,季英英瞟了眼锦帕道:“这鱼怎么瞪着对死眼珠子?像快翻肚皮的死鱼似的。”
臊得他脸红筋涨。他不服气地说道:“你会织吗?不会就别乱说。”
季英英当然不服气,和他赌一贯钱。两天后还是在浣花溪边,季英英拿了块绣帕来。绣的就是鱼戏莲花。
他吃惊地发现她居然记住了自己的那幅图。两块锦帕放在一起,他的鱼可不就是瞪着双死鱼眼珠么。他乖乖地掏了一锭过年时祖父赏的梅花型小元宝给她。季英英开开心心地收了。然后显摆了一番怎么配色。
时间一长,赵修缘养成了习惯。织锦画时,总不忘去请教季英英如何配色。就像现在为斗锦准备的菊锦。等到季英英说再也配不出更好的色,他才安心。
“祖父说的对。我这样是不对的。”赵修缘痛苦地闭上眼睛。
向季英英请教没有错。他错在太过依赖她了。
赵修缘当即立断,离开了藤园。禀了祖父后,连夜进了藏珍阁内的织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