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季英英去正房请安。庭院里,几个粗使仆妇正抬着家什箱笼往东跨院搬。染坊管事季贵的媳妇,奶大了季英英的吴嬷嬷站在跨院门口监工。
“嬷嬷!”季英英亲热地喊了她一声,走过去往里张望。
见到季英英,吴嬷嬷脸上就带了笑,朝她福了福身,和声道:“昨晚惊着二娘了吧?”
吴嬷嬷管着后院的丫头仆妇,是季氏最有用的一双眼睛。显然绫儿昨晚到二门打听消息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季英英点了点头:“不晓得是谁。收拾东跨院,这是要长住?”
吴嬷嬷踮着脚朝正房那边张望了下,拉着季英英闪到了跨院的月亮门后,低声说道:“二娘,来的是你三姨母。”
每个少女都有一颗热情的八卦之心。季氏从来不提长安外祖家。女子出嫁后,就没了自己的姓氏,前面都冠以夫姓。如赵申氏,杨石氏。季氏其实应该叫季徐氏。她讳忌提自家出身,外头人皆喊季太太,久而久之,让人忘记了她的姓氏。
季英英隐约知道外祖家的姐妹算计了母亲的姻缘,令母亲远嫁。幸得父亲人好,母亲才过上了好日子。父亲过世时,季英英已有五岁,记得一些事了。她记得母亲使人带信去了长安,但外祖家没有动静。母亲就绝了再依靠娘家的心思。
吴嬷嬷是陪嫁过来的,清楚缘由。她担心季英英不晓得内情,惹恼了太太,这才出声提醒:“莫对姨妈太过热情。也莫要冲撞失礼与她。”
不能失礼,也不能太热情。季英英脑洞大开,点头应下。吴嬷嬷欣慰地笑了:“快去吧,莫要迟了。”
季英英冷不丁来了句:“我那姨母从前和我娘感情不好是吧?”
吴嬷嬷顺口答道:“她还有脸来见太太,真真脸皮厚!”说完才觉失言。她大惊失色地扯了季英英道,“小祖宗,千万莫声张。装着不晓得。嬷嬷求你了。”
“我知道呢。”季英英拍了拍她的手,再三保证,吴嬷嬷才放她去了。
原来这位三姨妈就是那位当初算计母亲亲事的姐妹。吴嬷嬷说的不错,真真是脸皮厚,还要来家里长住。季英英琢磨着吴嬷嬷的话就明白了。对这位姨妈太热情,母亲定不欢喜。冲撞失礼,又会丢母亲的脸。隔了二十年从来不来往,如今大老远的从长安跑来,她来做什么?
李徐氏眼睛又红了:“姐姐的茶道工夫连颜师傅都赞赏不己。没想到还有能吃到姐姐煎茶的一天。”
碍着季英英在场,李徐氏想致歉的话又咽了回去。
昨晚上李徐氏已跪在季氏面前哭了半宵,季氏虽然远嫁低门小户,日子却还过得舒心。仇恨早被时光冲得淡薄。李徐氏过得不甚如意,又服软低头认错。季氏憋了二十年,总算一抒胸臆,分外畅快。
“英英她爹过世后,我一个寡妇支撑染坊,带大儿女。这套茶具就再没拿出来用过。手艺早已生疏了。”季氏拿着白玉钵捣茶,想起昔日闺中姐妹们同学茶道读书的情景,颇有些唏嘘。
待壶水滚动如珠,稍停再沸。季氏提壶浇杯冲茶。雪白的茶沫在青瓷盏中翻涌不息,茶花如梦如幻,久久不熄。
季英英又好奇又吃惊。单从母亲的手势与这茶盏里幻景般的图形,她不懂,也能分辨出母亲的手艺高出桑十四郎。
再看母亲和姨母饮茶的姿态,静如春兰。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优雅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
等到茶过两巡,姨母再也忍不住泪,掩面哭泣。
季氏朝季英英使了个眼色。季英英嘟了嘟嘴巴,不情愿地退出了正室。她不肯离开,躲在门口偷听。
三个嬷嬷早遣退了下人,也想偷听。
这还是头一回和季英英一起躲在门口伸长了耳朵听壁角,都有些尴尬。心里却又揣着一团火,季英英打了个手势,三位嬷嬷便厚着脸皮不走了。
“嫡母借了五百两银,家中早打点一空,我当卖财物做了盘缠,如今拢共只有八百两。苏杭太远,蜀绸又便宜,需得两千匹上等绸方可救郎君出狱。姐姐救我!”
厅中连服待的婢女都遣走,李徐氏离了座,跪伏在季氏面前,大哭起来。
上等蜀绸在长安市价四到五两银不等。上等素绸二两银一匹,印染两千匹素绸,成本也要三百两,合计四千三百两。买素绸印染显然便宜很多。李徐氏只有八百两。季家如果帮忙,就要往里面填补三千多两。
季英英和三位嬷嬷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