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回主街,天就彻底黑了下来,街上却异常热闹。四处都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各种美食的香味带着温热弥漫了整条街,充斥在其中的笑闹声、吆喝声、叫卖声也都沾染了这种温热,城中的清冷被褪去,整座城现出一种慵懒又朦胧的轻快。
莲生看看漂在河水中的河灯,看看挂在路边带着灯谜的花灯,再看看天上晃晃悠悠的孔明灯,恍然道:“今日是上元节?”
被莲生这么一问,我也有些困惑,“今日是正月十五?”
素依甚无语,“今日是二月初七,四方城的祈福大典。”
素依这么一提,我俩也就回过神儿来了,一个连除夕都不甚在意的地方,自不会大肆庆祝元宵节,莲生再次为着素依的聪明灵慧而向其投出欣赏目光。
莲生正欣赏进行中,旁边一花灯摊儿的摊主殷勤探出半个身子招呼我们:“两位公子来猜花灯呀,若是猜得有趣物件儿,不正好送身旁这神仙一样的美人儿嘛!”他的话粗鄙,音调儿却有趣,连素依听了都忍不住一笑。
莲生踱到摊前,学着他的腔调道:“那你这里都有些什么花灯嘛?”
摊主抬头示意我们向上看头顶挑起的两盏花灯,陪笑道:“这一轮猜的只剩下这两盏,小人还没来得及挂嘛!”
莲生笑道:“你这老板倒心急,还未收拾妥当就开始招揽生意,我们等等也不妨,你先挂罢。”
摊主笑道:“公子不妨先猜一猜,猜完再挂也是一样嘛!”
莲生笑笑,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摊主,抬头看灯谜,灯谜云:
“彼处花不假,此厢月非真。
你笑它亦笑,你哭它亦哭。”
莲生略一思忖,笑道:“这是镜子。”
摊主双手递过一支精美的铜镜,陪笑道:“公子好才思,只这么一下功夫嘛便猜到了。”
莲生再看另一个,道是:
“前生曾在佛手间,
缘起灵台方寸山。
是非成串转阴阳,
为谁辛苦为谁忙?”
莲生斟酌一回,不确定道:“算盘?”
我哂笑道:“你家的佛天天手里盘个算盘?准是佛珠串。”
摊主笑道:“公子好才思。”递过一串佛珠。
我接过佛珠,这佛珠非木非石,半透明的琥珀色敛着温润。
身旁有三两人结伴经过,一脸兴奋地议论着,“今年最难猜的灯谜算是出现了,一整晚都没人能猜得出。”
莲生顿生好奇,拦住问道:“劳驾问一声,这难猜的灯谜是在哪儿啊?”
其中一人向后一指,道:“就是玉衡楼挂出的灯谜,你们往前走一走就能看见,涌着一群人的那里便是了!”
待到得玉衡楼,果见楼下聚了很多人,或抓耳挠腮,或沉吟思考,都在凝神苦猜二楼花窗外挂出的唯一花灯。灯谜云: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此词名为“钗头凤”,为宋朝词人唐婉所做,唐婉作为不可多得的才女,才情颇敏,感情颇折,这首词是为相答曾经的有情人而作,作词不久后便郁郁而终,仅一缕芳魂流于文人墨客的口耳相传和诗书点墨香中,今日却流到了灯谜上,着实令人难猜。
莲生道:“你们说会不会是他们把那姑娘的魂儿拘来了?”
我道:“他们要有那能耐还在这儿出什么灯谜,我宁肯相信他们是挖到了骨灰。”
莲生道:“是高看他们了……书笺?秋千?”
“钗头凤……钗头凤……”素依喃喃道。
“凤头钗!”我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
楼上“咣”地一声锣响,人们都停止议论,自动散到两边,只剩我们三人在中间,他们一会儿看看我们,一会儿看看玉衡楼。
很快,有人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从楼内步出,行至我面前道:“公子才思俊敏,此为谜底之物,望笑纳。”
我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支形式质朴、古意盎然的凤头玉钗,我取出玉钗里里外外地看过一番后横在素依面前,笑道:“这我也用不上,还是给你罢。”
素依亲昵地白我一眼,玩笑道:“哦,原来用不上的才知道给我啊!”顺手接过玉钗,斜插在发髻中。
莲生神色微微一僵,强笑道:“今日虽不是十五,城中放孔明灯的倒不少,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我在醒吾宫时也偶能见到人间的孔明灯飘上来,兴致来了也会捞过来看看写在上面的心愿,纵然幼稚,倒也幼稚的有趣,莲生如此提议,我自是欣然同意。
莲生点着孔明灯,不一会儿灯就晃晃悠悠地飘到灯海里去了,再也认不出哪盏是我们的。
我收回视线,揉着仰得发酸的脖子,问素依:“方才你许了什么愿?”
素依还在望着孔明灯出神,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她说:“第一个心愿,你可以找到娘亲;第二个心愿,你心中不再有背负。你呢,”素依望住我,“你许了什么心愿?”
我正欲开口,耳畔却响起此起彼伏地尖锐声音,与之相随得是一道道拖着尾光激射到半空的烟花,不过一瞬便爆开千万朵,震耳欲聋中,绚烂的花火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
四下漫着略刺鼻的味道,浓得莲生鼻子都有些发酸,他看着烟花下正附在素依耳边笑语的寐生,缓缓闭上眼,他不想知道寐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