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大唐?”慕容据看看他们头上绑着的白布条,道:“大唐都已经……了,还联系?嗯,你们是说去给新朝朝贡吧?”
“不是朝贡,不是朝贡,”石坚道:“这事我们大都护说了,咱们安西唐军,不是什么皇帝都认的。”
慕容据又是一怔:“不是什么皇帝都认,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只认李家么?”
石坚道:“李家有大功于华夏,所以李家的子孙如果能够外威诸胡、内行德政,那么我们就认他,否则的话就不认。”
郭漳道:“就是,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如果现在新朝的皇帝对外是个软蛋,我们安西的大好男儿,凭什么要去做一个软蛋的臣民?如果新朝的皇帝是一个暴君,那我们更不能认他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跑去给他虐待?我们又没病。”
两个年轻人用语几乎没有半点文言的修饰,但道理却如出一辙,而且都是脱口而出,显得这些观念在他们心目中已经觉得是理所当然,慕容据听得一怔,但想想也有道理,若是跟着一个没骨气的朝廷,自己也会跟着变成软蛋,那多无聊,如果是一个暴君的话更惨,连太平日子都没法过了,那还认他来干什么呢?
“可我听我爷爷说,现在新朝的皇帝好像不怎么样,”慕容据道:“万一他们真是个软蛋,或者是一个暴君,或者是一个软蛋加暴君,那你们还回去不?”
“那当然回去啦!”三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卫飞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道:“若新朝君主残暴,我等自当起西域义师吊民伐罪,若新朝君主暗弱,我等亦当东进设法,以期重振盛唐之气象!”
他是一个胡儿,唐言也是近半年和郭漳一起说得多了,口语算比较流畅了,却连字也不认得几个,最后这两句话用词华詹,很明显不是他的原创,而必是转述而来。
慕容据讶异道:“你们要攻回去改朝换代啊?”
“这个不是改朝换代啊,”郭漳道:“我们是希望看到一个强盛的大唐,一个包容的大唐,一个进取的大唐,一个公正的大唐,一个唐诗中的大唐。”
“唐诗中的大唐……”慕容据喃喃道:“那个……有么?”
“那当然有!不但是有,而且是应该。”石坚道:“身为大唐天子,如果不能做到外强内安,那他就是失职,天子失职便没资格做天子。不但是大唐天子,就是我们也一样。种田的不努力得饿死,经商的不努力得穷死,而我们当兵的、做将的,如果不能征服蛮夷、保护百姓,那就活该要解甲夺饷。就连我们大都护都说了,如果他失职了,那么安西境内任何有才有德的人都可以取代他。”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不过我们相信大都护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我们都相信他,而他也确实从来都没让我们失望过。”
另外两个少年听了一起点头,慕容据见他们如此推崇张迈,道:“你们这么敬仰张大都护,莫非他真的如里头说的那么厉害么?”
三人同时道:“那当然是真的!还有假的?”郭漳笑道:“我们自己说自己的好处,也许会有人说我们自夸,但慕容兄弟你可以到西边去瞧瞧,甚至是到怛罗斯、八剌沙衮瞧瞧,随便找个胡人问问,就知道我们说的是真是假了。”
卫飞道:“不用去八剌沙衮,我就是胡儿呢!”说着口沫横飞地讲起了他从火寻到疏勒一路的见闻,慕容据听得有些悠然神往,这时郭漳道:“说了我们安西这么多,不如说说河西吧,慕容兄弟,你们河西那边怎么样?曹令公是不是也这般的大英雄?”
慕容据年纪虽小,却是曾见过曹议金不知多少次的人,听了郭漳之问,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道:“大英雄……你说的大英雄是怎么样的?”
郭漳道:“这个还不简单,就是要让境内的百姓提起他就自豪,让境外的敌人提起他就害怕,对自己人够好,对敌人够狠,让亲者快,让仇者痛,我想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大英雄了。”
慕容据听得有些发怔,忽然他发现自己所认识的曹议金并不符合这两条特征,沙瓜二州的百姓,只是觉得在曹议金的统治下日子还过得去,自豪却还说不上,至于让境外的敌人提起就害怕,这个就更没谱了,毕竟是慕容归盈的孙子,慕容据还是知道一些内幕的。归义军每年都要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周边的胡人部落——尤其是甘州回纥贡献大量的钱粮,在胡人们眼里,曹议金乃是一个温顺慷慨的仁者善翁形象,而不是让他们畏惧的对象。沙瓜二州的和平,在一定意义上也是靠这种贡献换来的。
郭漳见慕容据迟疑着说不出话来,问道:“怎么了?难道曹令公不是这样的大英雄不成?”
慕容据不肯否定,又不想昧着良心肯定,要想提出另外一个符合曹议金条件的大英雄标准来一时却找不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在郭漳和卫飞的热切期待之中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