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维翰因为今天要启奏的事情太过重要,所以穿着和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正式官袍,有些尴尬地在流着酒水的地面跪下:“启禀陛下,大辽使者入京,求见陛下,臣特来启奏。”
“大辽使者……那个小伙子,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先前那是朝仪,这次,大辽使者求陛下再作接见。”
“嗯,有必要么?”石敬瑭的态度有些冷淡,和契丹人的几次合作,虽然让自己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但也让他背负了千古骂名,即是还没有死,石敬瑭心里也是明白的。
他其实也是一代豪雄,心中不是没有过名震丹青的想法,也曾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就连唐太宗都曾干过城下之盟的事情呢,只不过后来一洗耻辱,世人不就没再计较他在突厥人面前的屈软了么?
但去年的关中之战打破了他的幻梦,他知道统汉吞胡、洗刷恶名的机会永远没有了。就连这个皇帝,也是做得一天算一天吧。
“陛下,此次确实是有要事!”桑维翰从来不是犯言直谏的忠臣,这次却少有地作出强硬之语:“请陛下屏退众人,臣有要事启奏。”
大概是这几天也醉得有些腻歪了,石敬瑭挥了挥手,他并不是如唐玄宗沉迷于杨贵妃一样,“**苦短ri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之所以沉迷酒sè,更多的是一种自我的逃避。
桑维翰走上前去,亲自洗了一条热毛巾,给石敬瑭敷脸,让他清醒一些,才道:“大辽这次派使者来,是希望我们能出兵牵制契丹,不要让张迈趁势将他们推上万劫不复之路!”
石敬瑭哈的一笑,道:“出兵?咱们还有粮草可供出兵?”
钱粮钱粮,两个字常常联在一起,但又不完全能划等号,这个月洛阳的财政是宽舒了一些,但有时候钱未必买得到粮。特别在这种时候,钱贱粮贵,不但不是花钱就买得到,而且一旦传出战争再动的消息,斗米可以攀到百文以上,要靠银钱来买粮食,洛阳的财政当场就得破产。
“此时出兵,自然是极为困难的。”桑维翰道:“但以我中原的底子,穷搜天下,也未必打不起来。”
石敬瑭冷笑道:“穷搜天下,那是饮鸩止渴!那样子做,是能拖住天策保住契丹,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陛下,如今张迈狼子野心,虎吞天下之心路人皆知!其之所以一时未兵发东西两都,皆因大辽在北牵制所致。大辽与我大晋,如今犹如唇齿,唇亡而齿寒,所以大辽不能不救啊。”
石敬瑭眼神一冷:“你现在到底是我的臣子,还是耶律德光的臣子!”
桑维翰吓得匍匐跪下,磕头道:“陛下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啊!”
“这套说辞,用不着你在这里重复!”石敬瑭一动起脑子,人变得越来越清醒,冷笑道:“莫以为我不知道耶律德光的心思,他就是想要我现在冲上去,扯住张迈的后腿,却不想现在的张迈就是一条疯狗,他牙齿都露了出来,肯定要咬人,至于先咬谁,也不过是一个次序问题。现在张迈明显想先咬耶律德光,我硬生生凑上去,是要逼张迈改变主意么?”
他的话虽然粗俗,但如果张迈和耶律德光在这里,一定都会惊讶于石敬瑭的“英明睿智”。
不得不说,石敬瑭固然是卖国汉jiān,但其眼光之凌厉,思虑之深沉,亦是当时第一流的人物,否则也坐不上皇帝的宝座。耶律德光派出了使者,石敬瑭甚至都还没跟使者细谈,就已经能够洞察耶律德光的图谋。
现在天下的局面,石敬瑭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有时候知道不代表能够了解,了解不代表能够洞彻,洞彻不代表能够改变。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与局限,也会作出各自的选择。张迈要先灭契丹、再下中原,石敬瑭不是不清楚,他这段时间没有作出大动作来阻延张迈,却也自有他不动手的理由。
“陛下英明!臣万难相及,不过此次辽使求援,也是带了诚意来的。”
“哦,什么诚意?”
“辽主许诺,若我们能再兴义师,共击天策,他们,他们……”桑维翰一脸的兴奋:“辽主愿意归还燕云十六州。”
“什么!”
石敬瑭整个人一耸,站了起来!刹那间酒意去尽,又恢复了乱世枭雄的本sè!
————————
燕云十六州,这是石敬瑭最大的一块心病,如果能够收回,那么他往昔受损的一切都有可能弥补回来,这可不只是一片边境而已,而是影响到整个石晋皇朝的军心民心,影响到石敬瑭当权的合法xing。
甚至就是关中战后,契丹败退之际,石敬瑭都曾冒出念头来要趁机收回燕云,虽然中原如今没法大规模掀起战争,可就在怀仁县起事之时,若从河东、河北各派出一支偏师,顺势北上,说不定不用发生激烈战斗就能驱逐契丹规复故土了。但石敬瑭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有天策唐军的巨大压力在,若这个时候还与耶律德光蚌鹤相争,只会叫张迈坐得渔利。在太原守将、洛阳士林都纷纷叫嚷着要收复燕云的时候,石敬瑭仍然按兵不动,从某个层面来讲就已经是在帮助契丹人了——少了来自河东、河北的军事威胁,对耶律德光来说是减轻了多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