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义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阖城百姓尽皆前往大堤救灾,更喊出什么“堤在人在,堤溃人亡”的口号,而直至现在,他这个县尊居然还在府衙之中商议要设宴款待长安来的救灾官员,甚至前往堤坝还要沐浴更衣……
这是畏难惧险?
还是玩忽职守?
不论哪一样,世家出身的韦义方都明白一旦被御史言官盯上了一致奏章呈递至陛下面前弹劾一番,自己的官位几乎是丢定了……甚至不仅仅是丢官罢职,若是趁势对自己彻查一番……
韦义方一瞬间便冷汗浸透衣袍,门口的凉风吹入,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张俊脸瞬间惨白,大叫一声:“尔等岂敢误我?”
也顾不得更换官袍,就这么一掌推开面前的书吏,大步流星走入门外的大雨之中。
院内顿时想起县尊声嘶力竭的呼喝:“都特么死了么?还喘气儿的都给老子滚出来,速速随本官前往大堤!”
那书吏不料韦义方的反应如此之大,心说就算身为县尊未能亲临一线算是大错,可是您好歹是世家子弟啊,京兆韦氏的嫡支,焉能惧怕这么一点小事?
瞧瞧这大雨淋得发髻散乱衣衫褴褛的,这可不是以往最是讲究仪表风度的韦大少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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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河堤坝之上,人头攒动。
林若芾一手扶腰,一手搭乘凉棚,遥望着不远处泾河上游奔腾汹涌顺流而下的河水,满目忧忡。
身边两千余民夫在衙役官差的组织下甩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一篮一篮土石从堤坝之下运上坝顶,将数处不堪洪水冲刷而破损的堤岸加固,然而洪水越来越汹涌,湍急的水流将刚刚倾倒下去的土石转瞬冲走,所有的努力都成白费。
甚至已有低矮的河堤被大涨的河水溢出漫过,一片泥泞……
尤可虑者,这些衙役民夫自昨日午间上到堤坝,直至现在皆未阖眼不说,便是饭食也仅仅只是喝了两顿稀粥……那还是他号召城内富户捐赠出来的米粮,而原本应当此时开仓取用的义仓,却依旧铁锁把门……
阖城上下尽皆愤懑!
林若芾亦不过是一任工部主事,贞观初年便已致仕,林家亦只是泾阳本地一个小户,就算他肯舍家舍业权力供给这些民夫的伙食,又能供得了几顿?
两三千连续超强度劳作的精壮汉子,那饭量若是敞开了吃,一顿饭就能将他林若芾吃得败家了……
而且问题最关键在于,明明义仓之内放置着数万石去秋的新粮,却为何让自己一个早已致仕的小小官僚破家舍业?
没这个道理啊!
可即便心中愤懑,却也不能不管不顾的甩袖离去。人家县令韦义方乃是京兆韦氏的嫡支子弟,一任泾阳县令不过是进身之阶,就算泾阳被一场大水夷为平地,凭借韦氏的权势顶了天亦不过是蹉跎两年,换个地方干出政绩照样高升……
可他林若芾不行!
他是泾阳人,生于斯长于斯,亦是他将来埋骨之处,他怎能忍心放任不管任凭洪水肆虐家乡涂炭?他若当真那么做,如何对得起那些街坊邻居,如何面对祖茔里的列祖列宗?
灾情愈是紧急,林若芾心中的愤怒越甚!
此等世家子弟,除去平素纨绔享乐之外,能当得什么重任?
真是不当人子!
身后一人快步走来,在他身边大声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泥水,忧心忡忡道:“这大雨怎地下起来没完了?河面一直暴涨,水位不停上升,现在已有多处出现水位溢出的情况,再这么下去这大抵就完了!世叔您看……要不还是让家仆护着您先撤了吧?”
林若芾面无表情的回头瞅了一眼,见是县尉张庭。
与林家一般,张家亦是泾阳祖籍,自前隋开始,世代担任县尉一职。张家家风严谨,虽然非是书香门第,倒也颇为清廉与人为善,在县中的威望不低。
张庭说出这番话,明显是对护住大堤已经失去信心……
林若芾面沉似水,看了看四周依旧奋力劳作的乡亲,轻叹一声,无奈道:“你让老夫舍弃这些乡亲四邻,独自逃生?人家县尊坐镇县衙不肯亲临大堤,若是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在,那你认为这些百姓会不会一哄而散,最后大堤无人固守,任由洪水冲塌,将泾阳城毁于一旦?”
张庭默然无语。
半晌,方才怒喝一声:“娘咧!朝廷派来的都是什么官儿?只知道贪图享乐整日里做出一副深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做派,一旦遇到事儿,却特娘的连个面都不敢露,简直就是尸位素餐!”
林若芾消瘦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之中挺得笔直,面色憔悴却难掩双目之中冷峻的神采,断然喝道:“既然知道人家不过将当官当做进身之阶,又何必多做期盼?他怕上了了大堤脚软丢人,那便在衙门里饮酒品茗当他的二世祖好了。这里是泾阳,是吾等泾阳人的泾阳,就让吾等用血肉来护卫这道大堤,让吾等泾阳人用性命来守卫吾等的泾阳!”
风雨之中,他的喝声远远传去,左近之人听到此言,尽皆振奋莫名!
“守卫泾阳!”
“这是吾等泾阳人的泾阳!”
“与大堤共存亡!”
风雨如晦,洪水肆虐,然则这道大堤之上却是士气如虹,所有的民夫衙役尽皆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爆发出所有的力气,将一篮一篮的土石自坝下运来,将肆虐的洪水死死堵住。
万众一心,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