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张嘴呼出一口酒气,精神为之一振,赞叹道:“好酒!”
然后也学着房俊拈着一块果脯放进口中,嚼了两下,说道:“民部之事,关乎帝国之财赋,属下认为不宜操之过急,只要能够帮助太子牢牢的长官民部,使得储位之争不至于落入下风,然后才可顺利实行货币改革之计划。”
房俊去拿酒壶,却被裴行俭抢先,便任其给自己斟酒,想了想说道:“如今大唐之经济突飞猛进,钱币数量早已不敷使用,所以币制改革势在必行。只不过吾等还是要慎重,如何增加税赋,如何增强大唐货殖向海外倾销的能力,如何架空别国的经济基础,这都需要去慢慢摸索,不能急于一时。正如你所言,只要帮助太子稳定民部,其余皆可缓缓图之,不能为了建功而一味的急功近利,那非是吾等最终之目的。”
币制改革这种事,影响实在是太大。
他毕竟非是科班出身,对于金融领域一知半解,还需要与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人才一起慢慢摸索,然后制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政策,否则若是脑子一热想当然的就去鲁莽施行,搞不好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还会反受其害。
大唐冠绝天下的经济乃是最犀利的武器,若能善加利用,必将无往而不利,可一旦政策有误,则不啻于自缚手脚,自毁根基。
当然,由于大唐经济与别国经济的体量之间有着不可逾越之鸿沟,所以容错率非常大,只要不是太过愚蠢,完全不懂得经济规则,事实上总归会有一定之效果的,区别只在于效果的大与小而已。
裴行俭颔首表示认可,旋即苦笑道:“属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够进入民部,协助管理帝国财赋,这实在是太过出乎预料。不怕您笑话,属下最近时常夙夜惊醒,唯恐有负所托,惶恐不已。”
事实上朝廷六部除去礼部、吏部之外,其余四部都需要相应的专科能力,否则很难取得出色的成绩。
房俊喝了杯酒,宽慰道:“谁又是生而知之呢?还不都是沉下心去慢慢摸索出来的。进入民部之后用心去做,一则可以积攒功勋拓展资历,再则亦可趁机与太子打好关系,让太子知晓你的能力。三五年之后便谋求外放,掌管一地之军政大权,若是能够做出成效,一任或者两任之后再调回中枢,便有了参豫政事之资格。到那个时候,只要太子能够保住储君之位甚至顺利登基,守约你足以进入政事堂,担任一任宰辅。”
裴行俭只觉得眼窝发热,心底感动无以复加。
可是将他往后二十年的发展都一步一步的规划好了呀……
他放下酒杯,翻身而起,拜伏在房俊面前,感激道:“在下不过是河东一纨绔,整日里行事招摇玩物丧志,幸得越国公之错爱,不仅予以重任,且这般看重培养,此等恩情,无以为报。此生定然以您马首是瞻,粉身碎骨亦难报大恩于万一,若有半分违逆,人神共弃之!”
他如今早已经成为长安勋贵子弟当中的传奇人物,除去个别人因为所属阵营不同而对他抱有敌意之外,余者哪一个不是衷心敬服?不过房俊倒是素来不摆架子,即便身居高位,甚至比这些个勋贵子弟家中长辈的官职爵位还高,却也能够打成一片。
那禁卫便有些受宠若惊:“那咱们可说好了……您先稍等,咱给您入内通禀一声。”
房俊颔首。
那禁卫便快步进了承天门内,半晌才回转,身后跟了一个内侍,恭恭敬敬的上前给房俊施礼,道:“陛下召见,越国公请随奴婢入内。”
房俊冲着门前禁卫拱拱手,便随着内侍进了太极宫。
关中严寒,今年虽然尚未降雪,但宫内的花树早已凋敝,亭台楼馆之间倍显疏远,高墙飞檐愈发显得恢弘大气。
青砖铺就的小路清扫得干干净净,房俊随着内侍一路来到神龙殿,内侍入内通禀,须臾回转,侧身请房俊入内。
房俊进了神龙殿,在偏厅之内换了鞋子,这才径直来到正殿之后的御书房,求见入内。
李二陛下正名人沏好了一壶差,又让内侍备了几样糕点,见到房俊进来一揖及地,口称“觐见陛下”,便随意的摆摆手,笑道:“由江南一路返回,舟车劳顿,关中气候又极为苦寒,赶紧过来喝杯茶,吃几块糕点。”
话说李二陛下虽然对房俊动辄打骂,丝毫不留情面,但其实私底下很少会摆皇帝、岳父的谱子,时常对坐饮酒、饮茶,颇似忘年之交。
房俊领命,便来到李二陛下跪坐下去,见到李二陛下居然亲手执壶给他斟茶,连忙伸手去拿茶壶,惶恐道:“微臣不敢当!”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躲开他的手,执意给他斟茶,口中说道:“如何不敢当?你房二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江南都被你给整治得风声鹤唳,多少人家倾家荡产方能保得住项上人头,如此杀气,如此气魄,纵观朝野上下何人可堪匹敌?你若不敢当,还有何人敢当?来来来,朕亲手为您斟茶,庆贺您房二郎纵横江南、慑服群雄!”
房俊顿时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咱不辞辛劳千山万水下江南,可都是为了您的儿子,如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魏王殿下金山银山入袋,结果一回头您非但没有半句嘉奖感谢,反而这般阴阳怪气……这又是为的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