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踟躇半晌,终于在房俊与于志宁的劝说之下,下定了决心。
一贯以来,他都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去面对储位之争,即便心焦如焚几近崩溃,也是乖宝宝一般唯唯诺诺,任凭父皇处置。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一味的恭顺懦弱,非但不能使得父皇心底多升起几分怜悯之心,反倒让父皇觉得自己没主见、不强势,更加减轻了自己在父皇心目当中的分量。
该争的时候就得争。
然而道理虽然明白,但是自小养成的对于父皇的敬畏,却使得李承乾心里直打鼓……
房俊与于志宁又予以一番鼓励,这才告退离去。
李承乾一个人沐浴更衣,坐在堂中坐了半晌,深呼吸数次,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这才鼓足勇气,起身走出丽正殿,前往太极宫。
这个时候依然接近傍晚,浓重的乌云黑压压的聚集在头顶,将天空遮挡得阴暗一片,愈发增添了心底的压抑。
一阵风吹过,雪花有一次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
李承乾走在太极宫的小路上,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沁凉,心里不由自主的替那些赶赴辽东的船队担忧起来。
诚然,兵部运输军械的行动晚了一些,导致北方冰封在即,尤其是辽东苦寒的气候一旦降雪,军械的运送便会搁置,只能等待来年春天。如此一来,所有的责任就需要晋王去背负,如此巨大的失误,对于晋王声望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但李承乾却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稳固自己的储位,因为这就意味着辽东大军的备战出现了纰漏,势必会影响到来年春天的东征。
东征高句丽,父皇将会御驾亲征,这是一场国战。
前隋之所以覆亡,除去隋炀帝横征暴敛、动摇国本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发举国之兵、倾全国之力征伐高句丽,却折戟沉沙、铩羽而归,不仅将国力耗尽,更使得皇帝的威信尽丧。
如今大唐东征若是失败,纵然不至于如同前隋那般顷刻间分崩离析、灰飞烟灭,但是建国以来无数朝臣与天下百姓积攒下来的国力将会虚耗一空,想要再恢复至如今的模样,不知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甚至于,到底能不能恢复至如今的国势都很成问题……
储位固然重要,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若是用国运来换,李承乾不愿为也。
心思沉重之下,举步迈入神龙殿。
地下燃起了火龙,地板上铺了花纹瑰丽的西域地毯,踩上去软绵绵温暖厚重,很是舒服。
李二陛下正坐在窗前的书案前执笔批阅奏章,玻璃窗外庭院幽致、雪粉纷飞,墙边的青铜烛台上燃了十余根蜡烛,将御书房内照得一片明亮。
言罢,跪伏在地,心里打鼓一般跳个不停。
李二陛下一双虎目微微眯起,拈着茶杯的手也顿住。
御书房内寂然无声,似乎连窗外的乌云都涌进屋内,黑压压的压在人的心头……
跪伏在地的李承乾口干舌燥,勉力抑制着不使身子颤抖颤栗。
从小到大,素来都是父皇给什么他就要什么,父皇拿走什么他也不敢吭声,有生以来,首次主动提出要求便是加强东宫力量,变相的逼迫父皇承认自己的储君地位。
对于乾纲独断的父皇来说,这不啻于老虎嘴上拔毛……
时间无声无息的溜走,李承乾低着头,额头已经隐隐见汗,心底的敬畏恐惧无以复加,只觉得一辈子所受的惊吓都莫过于此时的等待。
良久,耳畔方才听到一声沉稳厚重的答复:“准!”
李承乾简直如聆仙乐,心底的欢喜差点要暴裂开来,使劲儿压抑着激荡的心情,语气却抑制不住的略微颤抖:“多谢父皇恩典!”
李二陛下跪坐在案几之后,背脊笔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嫡长子,眼中情绪变换,最终却化作莞尔一笑。
“起来说话,此间唯有你我父子儿子,何须用这些君臣之礼?”
“喏。”
李承乾这才缓缓起身。
李二陛下看着太子脸上难以掩饰的涨红,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懊悔,这也是朕的亲儿子啊,结果被自己给逼成了这幅样子……
捋着胡子,道:“斟茶。”
“唉。”
李承乾赶紧执壶斟茶,然后将茶壶放在一边,提起一旁小火炉上的水壶,又往茶壶里续满水。
得了这一番缓解,激荡的心情才缓缓平复下来。
李二陛下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拈起茶杯,凑到唇边轻轻的呷了一口,微微阖上双目感受一番茶水的回甘,忽然开口问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房俊的主意?”
李承乾刚刚舒缓的心境,瞬间绷紧。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身为太子,举止皆受臣下之支配,这是很失分的,父皇一直对自己软弱的性格不满,正因于此。可若是说这主意是自己的,怕是父皇又不肯信。
撒谎肯定是不能撒谎的,自己这么一点道行在父皇眼里根本不够看,轻易便能洞穿自己的遮掩伪装,可若是实话实说,父皇不仅有可能对自己失望,更可能会迁怒于房俊。
怂恿太子与皇帝争权,这可是大逆不道……
怎么办?
李承乾急出了一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