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交河城外,长孙濬坐在马上,呼啸的寒风夹杂着芦花一般的大雪打在身上,厚重的铠甲几如坚冰一般冰凉沉重,透骨生寒。
裹了裹外面的披风,将头上的貂皮帽子往下压了压,一脸冰霜的长孙濬看着逐渐走进的一队唐军兵卒。
此处乃是交河城外,前往西域的必经之路,更是西域都护府所在地,所以来往兵卒军队络绎不绝,即便是大雪天也严查过路商贾。
长孙濬坐在马上,看着逐渐走进的那队兵卒,其中还有一个是在长安市曾经对坐饮酒的世家子弟,如今革甲披身,往昔的桀骜光彩早已被西域的风沙雨雪打磨得半点不剩,一张满是冻疮的脸上,只有钢铁刀刃一般的坚强锋锐。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贩卖何等货物?”
为首的校尉坐在马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沫,沉声喝问。
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始终搭在腰间横刀的刀柄,精神处于警惕状态,稍有异常情况,便会拔刀出鞘,暴起杀人。
唐军从来都不是仁义君子,在长安、在山东、在江南,儒家子弟整日宣扬的仁义礼智信,在这一片胡汉杂居的土地上根本毫无用处。自玉门关以西,直至更远处的大食、拜占庭,胡人信奉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一切行为均要遵从自身之利益出发,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
跟这些茹毛饮血的胡人将道理,无异于自寻死路……
长孙濬坐在马上,闭口不言。
此次雇佣长孙濬的商户乃是陇右道天水郡的秦家家主秦长庚,此刻早已经从马背上翻下去,掏出怀中早已备好的一小袋铜钱,熟门熟路的递上去,赔笑道:“吾乃陇右道天水郡人氏,此行前往大马士革,贩卖丝绸三百五十匹。诸位官军奉皇命驻守西域,守护吾等商贾之身家性命,心中感佩,区区心意,不成敬意,这冰天雪地的请诸位官军买杯水酒,去去寒气。”
那校尉在马上摆了摆手,身后的兵卒便上前挨个车辆查看。
然后对秦长庚道:“本将奉命盘查,不敢执法犯法,故而老哥的心意收了,但是这钱却不敢收。将所有人等之身份证明拿来我看。”
“哎哎。”
秦长庚只得将钱袋收回来,一边喊过来自己的账房将各种文牍拿来递给校尉,一边感慨道:“在下行商数年,来往西域也有个十几二十回,似校尉这等正直之人确实少见,心中敬佩。”
那校尉接过文牍一一翻阅,信口说道:“如今河间郡王担任安西大都护,上任伊始便整肃军纪,严禁对过往商贾盘剥搜刮,这等当口,谁不打算要着吃饭的脑袋了,敢顶风作案?”
胡地荒凉广袤,北风卷地白草折,又时不时的降下鹅毛大雪,一百万大军撒下去也犹如鱼入大海,哪里看顾得过来?除非恰好有巡逻兵卒在左近不远处,否则还真不一定看得到商贾求救的烟火。
是生是死,更多是看运气……
秦长庚忙道:“多谢校尉提醒,这位孙俊壮士乃是在下此行雇佣的护卫,身手很好,装备也甚是精良,除非遭遇大股突厥马匪,否则自保应当无虞。”
突厥人在漠北被大唐击溃,颉利可汗被生擒活捉,整日里在大唐皇帝陛下座前载歌载舞,充分展示草原民族能歌善舞的天赋……龙庭之地又被薛延陀给鸠占鹊巢,不得已只能一直向西逃窜,依靠大漠天险,方才苟延残喘。
虽然突厥人时常活动在西域各国之间,但是忌惮于唐军的战力,不敢零散出行,只能大规模的行动,安全虽然有了保障,但是行动也难免受限,不可能随时随地往来丝路截杀商贾。
“哦?”
校尉在马上又看了长孙濬一眼,目光自他腰间的横刀掠过,笑了笑,说道:“知道小心就好,时辰不早,赶紧上路吧。”
“喏!”
秦长庚这才率领商队拜别校尉,缓缓启程。
看着这一支商队缓缓的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那校尉骑在马上,摸着下巴的胡茬,暗暗思忖:那叫做孙俊的家伙,怎地看上去这般面善?好似以往在何处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也是世家子弟,虽然门庭不显,但当初身在关中的时候往来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仔细想想,以往相熟的熟人怎么可能跑到这冰天雪地的西域,给一支商队充当护卫呢?
摇了摇头,带着麾下兵卒,又拦住了另外一队商队……
长孙濬直到走出老远,回头看看漫天风雪早已经湮灭了来时的道路,那些兵卒更是被风雪阻挡见不到半点身影,这才长长的吁出口气。
那校尉最后的一眼,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
好在最终瞒了过去,过了这交河城,便是广袤的大漠深处,唐军的影响力有限,不虞再遇上熟人被发现踪迹。
只不过距离大马士革的漫漫长路,才刚走了不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