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布扎面露惊愕,惊奇道:“赞普此言,从何而起?”
松赞干布闷声不语,好半晌,方才闷声说道:“如今噶尔家族声威渐盛,拥趸无数,虽然大相忠心耿耿,然则其势已成,普天皆知。所谓‘国无二日、民无二主’,噶尔家族与吾之家族并驾齐驱,岂非大祸?”
他深深的感受到了噶尔家族带来的威胁。
诚然,当初正是因为有噶尔家族的鼎力相助,他才能够一统吐蕃,使得赞普之谕令畅行无阻,然而时至今日,噶尔家族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在吐蕃国内之威望水长船高,时时刻刻都对他造成威胁。
谁知道不会那么一天,噶尔家族干脆揭竿而起杀入王宫改朝换代?
且不论谁胜谁败,单只是这件事发生,都会使得吐蕃再一次陷入内乱当中,剧烈的震荡使得原本接受约束的各个部族纷纷自立,高原上陷入战火荼毒,民不聊生,导致庞大的吐蕃一蹶不振。
所以,他才提出让噶尔家族出镇青海湖,即是戒备,更是放逐。
唯有使其远离吐蕃中枢,才能逐渐化解其威望势力……
桑布扎愈发不解,蹙眉道:“大相对赞普竭诚效忠,从未有过一丝半点的僭越之嫌,赞普莫非是对大相有什么误会?大相之志向,并非窃据王位一统吐蕃,仅只是希望能够多多为吐蕃人民谋福祉而已。”
禄东赞的声誉,在吐蕃一时无两,尤其是“不恋权位、一心为民”之精神,深受吐蕃人民爱戴,上至朝堂、下至乡野,谁人不赞一句“贤相”?
若说禄东赞有悖逆之心,桑布扎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松赞干布从一旁的书架之上取过一瓶青稞酒,在茶碗中斟了两杯,推给桑布扎一杯,桑布扎赶紧谢过。
将青稞酒放在桌上,松赞干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啧啧嘴巴,指了指酒瓶子,说道:“一个青稞酒,便使得吐蕃陷入缺粮之虞,无力征伐天下,捆住了吾之手脚,使吾对吐蕃之内政疲于应对、威望大损,这其中若说大相纯粹只是无疑为之,你信么?”
桑布扎默然不语。
他与禄东赞、塞汝贡敦、墀桑扬敦等人被吐蕃民众称为“四贤臣”,四人之中,他固然最受松赞干布信任,却并不是实力最强、威望最高、能力最大的那一个,但是智慧谋略却绝不在其余四人之下。
智商不够,又岂能创建吐蕃文字,使得吐蕃万民沐浴于教化之恩,开启民智?
松赞干布又喝了一口青稞酒,道:“大相往来奔波于长安、逻些之间,不仅操心吐蕃内政,还要为吐蕃之外交呕心沥血、劳苦奔波,吾于吐蕃上下,尽皆感念其恩。然则,如此也造就了一个不可避免之现象,那便是如今的长安君臣,尽皆以大相为吐蕃之代表,凡是出自于大相之口,皆为吐蕃之国策。”
桑布扎面露惊容,无言以对。
娶了大唐公主的赞普,与娶不到大唐公主的赞普,完成就是两种境界。前者可以得到大唐的承认与支持,毕竟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大国,国力、军力都远超吐蕃,有了大唐的支持,不仅赞普之位稳如泰山,国内所有反对势力都得偃旗息鼓,否则赞普可以毫无顾忌的肆意征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所以禄东赞若是憋了坏搅合了赞普求娶大唐公主的好事,道理上是说得通的……
而长安远在万里之外,大唐君臣之反应全凭禄东赞一个人述说,何处是假,何处为真,旁人谁又能知晓?
想要从中作梗坏了赞普的好事,简直不要太容易……
桑布扎头痛起来,眼下赞普已经向禄东赞表达了忌惮之意与猜忌之心,迫使噶尔家族南迁,出镇吐谷浑故地。此举更是将噶尔家族推到吐蕃与大唐之间的第一线,成为两国之间的缓冲,稍有风吹草动,噶尔家族就有可能湮灭于大唐的兵锋之下。
如此一来,即便以往禄东赞心存忠义,如今亦要生出恨意,再难恢复以往之局面。
他叹气道:“事已至此,还望赞普与国家为重,摒弃私心,对大相多加赏赐,稳其心志。不然若是压迫太甚,致使大相生出危机之感,说不得干脆投降大唐,将吐谷浑故地拱手相送……”
何止是将青海湖拱手送给大唐?
若是禄东赞发了狠,干脆给唐军当“带路党”,协助唐军一举攻入高原,他再从中联络各方部族,搞不好吐蕃将会称为大唐的下一个都护府……
这绝不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松赞干布摆摆手,道:“吾岂能想不到这样一步?”
说着,他从一旁的书案上取来一份文牍,递给桑布扎手中,叮嘱道:“此乃绝密,看过之后,切莫外传。”
“喏。”
桑布扎见他神情凝重,心中亦是一沉,连忙应下,将文牍接过,细细翻看。
孰料一看之下,登时大吃一惊,失声道:“赞普已然与大食国协商好,助其攻略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