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冲略作斟酌,摇头道:“天威难测,陛下之想法谁能知道?不过以我之见,若大莫离支当真议和,陛下大抵是不会追究的。”
大唐威服四海,以仁义立国,对各个内附之君、臣、贵族,尽皆采取优柔之政策,甚至有不少准许其继续统帅旧部,为大唐效力,比如阿史那思摩。陛下要的是千古一帝之称谓,必然要得到当世各个部族之认同,如若渊盖苏文当真悬崖勒马,投降议和,陛下非但不会杀他性命,反而会厚待一番,以彰显大唐之仁德、皇帝之宽宏。
“这可如何是好?”
渊男生一脸忧愁,如坐针毡。
他谋算多时,希望能够借助长孙家的人脉保得自己性命,并且成为大唐统治高句丽的鹰犬爪牙,延续渊氏一族的权势,自己亦能够代替父亲成为渊氏一族的大功臣。
却不想到头来父亲忽然想要投降议和,所有谋算都成了一场空,自己依旧难逃被废之绝境……
看着渊男生惶恐不安,长孙冲亦是满心纠结。
他倒不在乎渊男生是否被废,是生是死,他只在乎渊盖苏文到底是怎么想的,想了想,出言道:“世子也毋须焦躁。依我看来,大莫离支未必就当真臣服大唐。议和这种事素来都是边打边谈,相互之间不断的试探对方的底线,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实属寻常。眼下有议和之意,绝不代表大莫离支就当真想要议和,即便当真想要议和,可事态之发展亦会充满变数,最终如何,尚未可知。世子大可稍安勿躁。”
他始终不认为渊盖苏文当真有议和之心,必然是缓兵之计,以此来拖延战局,利用唐军不欲增加伤亡之机会,将战争拖到冬季到来,最起码也能从容的抽调更多的军队来到平穰城参预决战。
可是这种猜测也仅只是猜测而已,他不能凭此认定渊盖苏文只是缓兵之计,必须如实上报给父亲,再由父亲转述给陛下,由陛下来定夺。
渊男生振作了一些,他现在对长孙冲言听计从,觉得这番话有道理。
毕竟以父亲的性情,做出这等投降议和之举,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长孙冲呷了一口茶水,沉吟道:“况且尚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大莫离支麾下的‘王幢军’始终未曾露面,不知潜伏何处,必然是担负着大莫离支最后之希望。此军不出,大莫离支心中就尚存希望,又岂肯卑躬屈膝投降议和?”
“王幢军”始终是长孙冲心里一个挥之不去的隐患。这样一支战力强横的军队时至今日一直不知动向,必然是肩负着渊盖苏文的命令,等到关键之时猛然出击,收获意想不到之战果。
“王幢军”一日未曾露面,不曾战败,长孙冲就不信渊盖苏文会真心投降议和。
“陛下明鉴,水师之盛,恰好是高句丽之天敌,天性克制,只需重用水师,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然则如今军中对于水师极为抵触,若是贸然将攻城之重任赋予水师,怕是会使得军心震动、士气低迷……微臣不敢擅专,恳请陛下裁决。”
他虽然是宰辅之首,军中势力也不低,但是是否准许水师参预攻城牵涉到诸多方面的利益,一经发动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顺利还好,可若是各方势力尽皆抵触,那可就麻烦了。
影响了东征大计,谁担负得起这个责任?
故而,李绩愈发感慨李二陛下坚定不移的打压世家门阀之政策,实乃定国安邦之良策。否则任凭国内门阀、派系的势力继续发展下去,大家分庭抗礼,但凡你赞成的我都反对,根本不论对错,长此以往,则必然种下亡国之根。
大隋强盛一时,便是因为朝中各方势力混杂、各有述求、难以调和,故而内乱频仍,最终烽烟处处,诺大帝国一朝倾覆,土崩瓦解。
李二陛下坐在案几之后,一手婆娑着茶杯,叹了口气。
他此刻神情憔悴,两颊都已经深陷下去,整个人愈发老态尽显,精神萎靡,状态看上去并不好……
沉吟少顷,李二陛下摇头道:“军心士气乃是重中之重,断不可因为一时之顺遂,便使得军中将校心生抵触。水师固然有优势,可水师毕竟不能上岸,陆地上的战争还得依靠这几十万虎贲去一场一场的打,若是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如何覆亡高句丽?此事断不可行。”
他是君王,不得不从全盘考量,以平衡为主。
这些年,水师纵横七海、所向无敌,不仅灭国无数,在各处要隘之处占据无数港口,更使得大唐之商队畅通大洋,不计其数的财富源源不断的流入大唐国内。
此等功绩,一时无两。
水师上上下下也因此屡遭封赏,军中将校提拔无数,深受全**队之艳羡、嫉妒。
所以,当初水师才会被排挤于东征主力之外。
此刻若是将水师纳入主力,一旦水师锐不可当的连续攻破泊汋城、平穰城,让其余军队怎么办?
需知道,世家门阀在他连续不断的打压政策之下,已经渐渐收敛、有所认可,而这一次东征的功勋,便是他给于世家门阀的赏赐。
双方虽然并未言明,但相互之间已经有了默契。
如若此时他命令水师担当主力,战后功勋便会被水师领取,那些指望着东征功勋加官进爵、从此之后甘愿消弭一部分势力,将权力尽归中枢的世家门阀们,岂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