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李承乾也有过一段迷茫时期。
在储位竞争之中,魏王李泰给予他巨大的压力,甚至于基本没有储位之望的吴王李恪也咄咄逼人,因为他实在是太优秀了,就连李二陛下都私底下感叹“英果类己”,可见对其之厚爱。
而父皇一贯暧昧难明的态度,使得李承乾明白就算自己已经被立为储君十余年,可地位依旧不稳,说不得哪一天父皇心血来潮,就会将自己这个废黜,而无论是李泰亦或是李恪,都能够完美的接替他的位置,朝中不少大臣甚至会鼓掌叫好、额手相庆。
面对巨大压力,李承乾有些迷失。
人与人是不同的,天赋之差距依靠后天之努力很难予以弥补,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是努力,也比不得天资绝顶的李泰与李恪。
既然如此,自己拼了命的维系自己的储君之位又有什么用?自己与李泰、李恪的差距肉眼可见,父皇只要坚定了“立贤不立长”的意志,那么自己被废黜就是早晚的事情。
若单只是储位不保,他还不至于放任自流,可问题是自古以来何曾听闻被废黜之储君能够得以善终?
从未有过。
李承乾并非贪婪这个储君之位,但是为了自己以及妻儿、东宫上下千余人之身家性命,不得不争。
及至今日,储君之位日渐稳固,他最在乎的便是兄弟姊妹之情,因为父皇曾经在他们兄弟面前无数次的教诲,要友爱兄弟,要阖家和睦,勿要因自私之贪婪使得兄弟阋墙、手足恩断,否则纵然坐上那天下至尊的位置,也未必顺心如意、逍遥快活。
关于这一点,一众兄弟们都是信服的,毕竟那可是父皇亲身感受……
心底的愧疚,天下的骂名,那将是何等之压力?李承乾有自知之明,父皇刚硬神武受得起那等天下毁谤万民唾骂,可他的承受力太差,若是当真有那样一天,非得疯了不可……
故而任何时候,李承乾都将兄弟姊妹间的手足之情放在最紧要的位置。
……
训斥了李君羡几句,李承乾这才让他入座,命人奉上香茗,蹙眉问道:“详细与孤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通常情况之下,若非发生十万火急之事,万万不能在寅时三刻之前叫开城门,否则必然有大事发生。
虽然意识到了韦正矩之死必有蹊跷,甚至可能有阴谋直指“百骑司”甚至他这个太子,却并未意会到其中之关窍。
一个韦正矩,如何能够与东宫联系在一起?
李君羡双手握着茶杯,感受着茶杯的温暖,沉声说道:“韦正矩之份量,自然不足以牵扯到东宫、甚至牵扯到太子。但是不久之前此子冲撞了越国公,并被越国公教训,使得整个京兆韦氏惊骇欲绝、惶恐不已。坊间流传,乃是因为越国公看不上韦正矩,认为他不配尚晋阳公主,故而刻意打压,使得京兆韦氏知难而退,双方之龌蹉,天下皆知。如今韦正矩偷偷潜入九嵕山禁苑,晋阳殿下正好在那里,随即便韦正矩便暴卒而亡……难免有人将韦正矩之死与越国公攀上干系。”
固然“百骑司”一向行事低调、克制隐忍,即便出手亦是证据确凿、无可指摘,可是身为大臣,谁有愿意头顶上悬着这样一把威力无穷之利器,随时随地都能掉下来刺个透心凉?
时时刻刻限制、抵抗“百骑司”,便成为朝廷上下一以贯之的默契。
李君羡自然明白萧瑀的担忧,唯恐这等案件往后若是都由“百骑司”插手审讯,会导致势力暴涨,但这个时候没耐心解释,摇头道:“是禁苑之内的校尉所命,末将亦不知其中内情,不过已然派人前往禁苑,或许稍后便会有消息传来。”
李承乾于萧瑀面色凝重,对此并不看好。
韦正矩进入“百骑司”便毒发身亡,解送之禁卫半途被人灭口,可见幕后之主使所图甚大,且心狠手辣。此等情形之下,又岂能留着禁苑之校尉让“百骑司”加以审讯?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更何况“百骑司”之酷刑早已臭名昭著,没人能够闭着嘴从“百骑司”走出来,除非死人……
所以,此刻那位禁苑校尉多半已经被人灭口。
殿内一阵沉默,三人俱都被幕后主使这等手腕震惊,比这更加缜密之阴谋自然也都听过、甚至见过,但是出手如此狠辣,完全不留一丝一毫漏洞,实在是够狠。
萧瑀摸着胡子想了想,忽然问李君羡:“韦正矩暴卒于‘百骑司’驻地之后,将军便即刻叫开城门,入宫觐见?”
李君羡一愣,旋即面色一变,颔首道:“正是。”
言罢起身,在李承乾面前单膝跪地,赔罪道:“末将鲁莽疏忽,导致殿下亦要遭受质疑,实在是罪该万死。”
李承乾也反应过来,李君羡明显是误中贼人奸计,顺势将他这个太子拖进来,可这个时候哪里会迁怒于李君羡?
叹息一声,摆手道:“贼人计谋阴毒,环环相扣,将军亦是一时不慎,孤又岂能怪罪?”
李君羡第一时间觐见固然将他拖进漩涡,不可避免的遭受质疑,可若是李君羡没有第一时间前来,那他才要更为胆战心惊,“百骑司”身为皇家鹰犬,却不跟他这个太子一条心,往后他连睡觉怕是都得睁着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