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很满意吐迷度的态度,明知被坑却能够顺应时势,忍气吞声亦要确保自身利益,这才是一个合格的部族领袖。
晓轻重、知进退,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这样的人固然聪明,却能够让人用得放心,因为只要能够给予他足够的利益,他自然会知道怎样去做。而不是那些偏执的疯子,热血冲动之下不管不顾,那样的人最难掌控。
他拍了拍吐迷度的肩膀,笑道:“放心,于阗地区处于昆仑山之北,受昆仑雪水之滋养,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最是适合居住。待到回纥举族迁徙至那里安顿下来,必然繁衍生息,用不了十几二十年,便会元气尽复,甚至更加兴旺几分。回纥子子孙孙,都会记得可汗反抗突厥之保证引领族人走上自强兴旺之路的功勋,千百年后,都会歌颂可汗的丰功伟绩。”
吐迷度连连摆手,苦笑不已:“大帅欺吾不知世事乎?吾虽然从未去过于阗,却也早有耳闻。其地固然肥沃,却依托于昆仑脚下,再远一些便是荒漠戈壁,那地方只适合劳作耕田,却绝不宜放牧……回纥人世代游牧为生,去了于阗,就不得不丢弃骨子里的传统,举步维艰啊。”
何止是举步维艰?
简直就是自废武功!
汉人从古至今都强盛过胡族,即便是犬戎、匈奴、突厥最为兴盛之时,相比汉人亦是差了不止一个等级,却往往能够窥得汉人政局混乱之时入寇中原,这又是为何?
不仅是因为胡族自幼生长于马背,逐水草而居,养成了骄傲不逊骁勇善战的性格,更因为胡族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即便是汉人最为强盛之汉朝,数十万大军直出塞外打得胡人狼奔豸突一溃千里,却也未能将胡人真正斩尽杀绝。
游猎之本性,才是胡人安身立命之本。
等到回纥人去了于阗,难道要去沙漠里放牧不成?只能放弃游牧习性,转而如汉人以及多数西域胡族那般耕作田地。陡然转变生活习性所造成的不适尚在其次,等到过个几十年,失去了游牧本能的回纥人只能如汉人那般依土地而生,将会愈发亲近同样生存方式的汉人。
再加上汉人不断的文化渗透,怕是用不了多久,“回纥”这个名字将会成为历史之上无数湮灭的种族一样,逐渐被汉人同化……
然而他如今又能做什么呢?
错误的相信了房俊的承诺,导致如今与突厥决裂,若是再拒绝迁往于阗,怕是等不到几十年后被汉人同化,几天的功夫就得让突厥人杀个精光……
所以吐迷度只能深吸一口气,将愤懑压制在心里,颔首道:“一切仰仗大帅之庇护!”
房俊将肉干推给吐迷度,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回纥眼下势必要躲避突厥人的报复,举族前往于阗乃是必然之事,否则突厥人发起狠来,本帅亦是爱莫能助。只不过眼下正值寒冬,又连降大雪,整个西域道路难行、气候酷寒,由此向南乃是千里沙漠,这等天气之下如何穿越沙漠,抵达于阗?若是强行穿越,怕是未等抵达于阗,回纥人就得冻死一半。唯一之计,便是回纥人自轮台城入天山之南,而后自白水镇折而向西至伊犁河谷。在那里渡过冬天,待到开春再行南下。”
吐迷度默然不语。
这些话的确不是房俊胡说八道,都是事实。其实回纥人进入天山以南也不一定非得向西前往伊犁河谷,亦可以沿着丝路直抵玉门关,进入玉门关择选一地暂时安顿。
不过玉门关内乃是大唐境内汉人聚居之地,是绝对不会容许回纥人踏足的。
房俊这话说的都对,但是有一点,伊犁河谷地处天山南北山脉夹持之中,地形开阔气候温暖,乃是极西之地进入西域的必经之地,弓月城便在伊犁河谷之中……
回纥人抵达伊犁河谷过冬,正逢阿拉伯人与安西军大战,又岂能作壁上观、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房俊继续说道:“弓月城正逢大战,若安西军战败,伊犁河谷尽入阿拉伯人之手,又岂能任由回纥人安然无恙?可汗别忘了,眼下这一场大战,正是因为回纥人之阻拦才使得阿拉伯人全军覆没。届时以阿拉伯人的残暴,岂能任由回纥居住在伊犁河谷,当他们进军轮台之时成为后方的心腹大患?”
吐迷度急忙道:“回纥只是阻截突厥人,何曾阻截过阿拉伯人?阿拉伯人是唐军杀的,回纥人手上可没有一滴阿拉伯人的血!”
房俊道:“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回纥人固然是为了阻截突厥人,可阿拉伯人难道也不是因为回纥人将沟口阻截,所以进退无路,这才最终导致全军覆没?回纥人脱不掉干系的。”
吐迷度默然,这有些不讲理,不过阿拉伯人也的确会怪罪在回纥人头上。
不过他旋即灵光一闪,喜道:“那也未必!阿拉伯人全军覆没,没有一个兵卒逃出这阿拉沟,他们后方的将领又如何得知是回纥人阻断退路,又是谁杀得他们全军覆没?”
房俊喝了一口酒,看着吐迷度,幽幽道:“相信我,阿拉伯人会知道的。”
吐迷度瞪大眼睛,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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