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宇文节欲言又止,长孙无忌奇道:“可是还有何要事?”
他素来高看宇文节一眼,不仅是因为宇文节乃关陇下一代当中算是少有的聪慧之人,更在于此子性情沉稳、城府深沉,这才是做大事的,比那些轻浮跳脱的纨绔公子强得太多。
宇文节又是犹豫一下,终开口道:“眼下,已经有西域大捷的消息在长安城内传播,其速甚快,遮掩不住。长安城内各个里坊的百姓很是振奋,原本闭门不出唯恐惹祸上身,不管长安城内战火连天,只祈求阖家平安……然则今天开始,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说是房俊已经率军击溃入侵西域的大食军队,收复失地、功勋盖世,如今已经率领远征西域击溃胡虏之百战雄师回援长安,力保正朔、剿灭反贼……”
“哼!”
宇文节未等说完,长孙无忌已然怒哼一声,面色阴郁。
“此乃关陇生死存亡之关头,自当齐心协力共同奋进,却总有些人暗地里藏着小心思,甚至吃里扒外,简直该杀!”
房俊过萧关、大破左屯卫与皇族军队挥师奔袭长安的消息尚未散布开,纵有人偶然得到这等消息,又岂能散播如此之快?眼下长安城内皆被关陇军队控制,衙署封印、两市歇业,百姓被囿于里坊之内不得外出,想要将这等消息散布得人尽皆知,唯有关陇内部有人蓄谋为之。
所以,宇文节方才欲言又止,因为这意味着如此关键时刻,关陇内部的不同意见已经达到了顶峰,或许接下来就会是有人站出来公然反对关陇军队进入太极宫,直接导致关陇内部分崩离析,连以往表面上的团结都维系不下去。
宇文节谨慎道:“眼下皇城已破,军队长驱直入直抵承天门下,眼瞅着只差一步就将大功告成,以卑职之见,还是应当宽容一些,集中力量一举功成。若严惩传播消息者,恐怕正中东宫之下怀。”
眼下长安城里里外外皆被关陇军队所把持,各处里坊封锁严禁出入,想要找出散布消息之人甚为简单。
但找到以后又能如何?
关陇内部的分裂趋势早已不是一天两天,无论是宇文家亦或是独孤家、窦家、贺兰家,哪一个不是背地里另有谋算?一旦严惩散布消息者,会立即使得勉强维系的团结瞬间崩溃。
或许,这也正是那些与东宫暗中有所勾结之门阀最想看到的……
长孙无忌又岂能看不透这一层?
一边忍着剧痛,一边憋了一口气,恨声道:“那就且让他们猖獗几日,带到大局已定,老夫要好生和他们掰扯掰扯!”
自从选定李二陛下倾力扶持的那日起,长孙无忌便成为关陇门阀名义上的领袖,直至玄武门之变以后李二陛下登基大宝、御极天下,正式领袖关陇,成为关陇门阀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这使得叛军的伤亡没有预想之中那么多,但是叛军心理的恐惧非但丝毫不减,反而愈发增大。
紧接着,叛军在各自将校的驱策之下集结完毕,向着皇城内展开攻势,东宫六率则依托着皇城内的建筑顽强抵抗,边战边退。
很快,鸿胪寺被叛军攻占,而就在叛军涌入鸿胪寺内之时,又是一声炸响冲天而起。
几乎每当叛军占领一地,都会遭遇狂猛的爆破,导致死伤枕籍,军心涣散……
这仗要怎么打?
不下死力气,东宫六率战力强横悍不畏死,叛军迟迟难以得到进展;下了死力气,好不容易将守军击退,却又要面临不知埋设在何处的火药,稍有不慎便会被炸上天。
这使得叛军厌战情绪越来越重,攻陷皇城带来的士气加成维持不到半日,便跌落至谷地。
关陇门阀退无可退,只能将家中子弟悉数派出,前往军中敦促各家的军队提振士气,继续进攻。等到皇城终于全部攻陷,不少关陇子弟回首看着硝烟弥漫一片废墟的皇城,各个心情沉重。
谁都知道皇城乃是帝国政治权力的中枢,几乎所有中枢衙门都放在这里,眼下却已然悉数毁于战火之中。
这是东宫六率悍不畏死玉石俱焚之错?
还是关陇军队实行兵谏意欲废黜东宫之错?
显然,即便是关陇内部也不会有人认为是前者,这座象征着帝国权力中枢的皇城毁于一旦,所有的罪名都会扣在关陇的头上。吏笔如刀,青史斑斑,后世之子孙怕是都要为此极尽唾弃,骂声不绝。
这与之前起兵之时所设想的一战功成完全不同,若是按照预想的进度,关陇大军入城之后横扫东宫六率,废黜无能之储君,所立之继任者更是受到李二陛下宠爱与认可,所有负面影响减到最少,而后以胜利者的姿态收拾残局,纵有一二诋毁,亦无关大局。
然而局势发展到现在,长安百姓即便不得出门,却也怨声载道,关陇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大反派,是祸乱朝政、摧毁皇城的罪魁祸首……
可到了这个地步,关陇哪里还有退路?一旦兵谏失败,眼下所有的怨气、仇恨都会彻底爆发,狂猛的反噬足矣将关陇门阀撕咬扯碎,数百年家业顷刻间毁于一旦。
所以即便认识到自己已经彻彻底底的被天下人视为奸贼叛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攻陷太极宫,完成兵谏大计。
非生即死。
绝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