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负手立于舆图之前,沉吟未语。
无论怎么去算,似乎长孙嘉庆攻破大和门、进占大明宫都是顺理成章之事,六万打五千,固然大和门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却焉有失手之理?
然而直至眼下依旧未有捷报传来,令他心中隐隐难安。
无它,右屯卫的战力实在是太过剽悍,过往战绩实在是太过显赫。关陇军队固然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可大多都是未曾上过战场的“菜鸡”,右屯卫上上下下却皆是北征西讨一路以天下各国强军为垫脚石打出来的赫赫威名。
长孙无忌虽然在军事上比不得李靖、李勣这等当世名帅,但“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以寡击众的战例不胜枚举,战场之上从来都没有“必胜”这一说。
万一长孙嘉庆轻敌冒进、指挥不当,招致一场败仗……
甚至毋须败仗,只要对大和门久攻不下,便足以导致局势彻底紊乱,一旦宇文陇被高侃击溃,关陇门阀从起事之初占据的优势将荡然无存。虽然不至于双方局面逆转,但自己而后东宫再不是一味防御,将会拥有随时反击的优势。
尤其是潼关还有一个坐拥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盯着长安局势的李勣……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对于宇文节的话语充耳未闻,目光自舆图上大红门的位置微微向下移动,来到皇城附近,沉声问道:“李靖及东宫六率可有异动?”
宇文节摇头道:“未有异动,东宫六率严守太极宫各处城门,枕戈待旦,毫不放松。无论是吾军自外围观察,亦或是东宫内部细作传回的消息,东宫六率一直未有一兵一卒调出太极宫,很显然,李靖对房俊信心十足,认为并不需要抽调精锐予以增援。”
长孙无忌便叹了口气,道:“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从无必胜之事,李靖又哪里来的信心十足呢?只不过是看准了老夫必然留有后手,故而不敢将东宫六率的兵马抽调出城罢了。”
对于李靖按兵不动有些遗憾,却并未有多少沮丧,似李靖这等兵法大家在战场上基本不可能犯错误。即便未能让李靖调兵出城然后趁虚而入,自己在皇城之外调集的万余兵马也足够威慑李靖不敢轻举妄动,不能驰援房俊。
所以一切的焦点,还是在于北上的两路大军能否完成既定之目标,直指目前,占据完全依照对自己最为理想的状况进行,宇文家牵制了右屯卫主力的同时必定损失惨重,再也无力挑战长孙家在关陇内部的权威,剩下的便是长孙嘉庆何时攻破大和门,进驻大明宫,将龙首原这个长安的制高点拿下,进而威慑玄武门以及太极宫。
长孙无忌感受到宇文节的情绪,抬起眼皮瞅了这位素来受到他青睐的关陇子弟一眼,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对那报信的校尉吩咐道:“命令金光门外的军队前出十里,接应宇文陇部,但不得与追击的右屯卫交战。”
“喏。”
校尉快步离去。
长孙无忌反身回到书案之后坐好,顺手拿起茶杯,但是瞅瞅茶杯之中已经温凉的浓茶,不由得一阵反胃,将茶杯搁在一旁。
他对宇文节道:“战场之上,没有谁能够谋算一切,瞬息之间决人生死的往往皆是天意,或者运气。长孙家与宇文家私下里的确有一些龌蹉,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时局发展至今日,看似强大的关陇门阀动辄万劫不复,吾又岂能将个人之私欲凌驾于关陇的生死存亡之上?吾此番言语,非是对你解释,吾身为关陇领袖,不需对任何人解释。只不过你是吾看重之子弟,不愿你因为愤怒而导致蒙蔽心智,进而做出错事。行了,出去派人去往大和门看一看,总是没有消息,吾这心里着实不安稳。”
“喏。”
宇文节没有多说什么,神情平静,转身欲走。
尚未迈步,便见到一个斥候飞奔入内,未到眼前,便大声道:“启禀赵国公,长孙将军猛攻大和门却久攻不下,被城内具装铁骑偷袭,伤亡惨重!”
原本忙碌喧嚣的正堂内瞬间一静,官吏文书们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抬起头来,惊讶的向偏厅往来。
偏听内,宇文节固然吃了一惊,连长孙无忌都下意识的眼角抽搐一下,挑起眉毛,声音沉稳:“具体情况如何?”
那斥候道:“长孙将军率军攻打大和门,守城的乃是右屯卫校尉王方翼、刘审礼,兵卒大概在五千左右。不过由于其装备了大量震天雷,导致吾军伤亡惨重,军心士气大受影响,故而迟迟未能攻克。关键时刻,长孙将军命中军上前攻城,他自己则亲自督战,军队士气大涨,眼瞅着守军便坚持不住。却不料王方翼一直将千余具装铁骑隐藏于城门之后,见到城破在即,遂由刘审礼率具装铁骑出城,冲毁吾军阵列,杀伤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