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和谈,甚至擅自出兵扰乱、破坏和谈之行为,李承乾甚感疑惑,懵然不解。
但他领会了房俊这一次的暗示:任何时候都要站稳名分大义,维护皇权威仪,不可因眼前之利弊而损害君王之威,否则必有后患……
至于是何等后患,房俊不说,李承乾不能问,但总能猜测几分。
父皇在长安之时,虽然已渐渐认可他这个太子,但易储之心一直未曾断绝。如今关陇举兵起事,魏王、晋王之风骨令朝野赞颂,评价甚高,他又岂能不在心底衡量比较一番?
结论便是:若父皇仍在,大抵易储之心愈炽……
魏王也好,晋王也罢,实在是人中俊杰,李承乾自叹弗如。
与之相比,李承乾若同关陇苟合,无论理由是稳固储位亦或是使得帝国尽量止损,表面看上去差了那二人何止一筹?有些时候,人的看法是非理性而且极其偏激狭隘的——同样的事情,有些人做了大家都说好,而其余人做了便是错……
别说什么事急从权,更别说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再某一个时刻、某一些人眼里,便是不可原谅之错误。
李承乾自忖不及父皇雄韬伟略之万一,但素来以父皇之要求约束自己,这个时候他难免会在心中想:若父皇仍在,会希望他怎么做?如果当真与关陇苟合,会否成为父皇易储之理由?
房俊不曾将话说透,点到则止,可见其“深有苦衷”非推卸之言辞,再往深处去想……简直不敢设想。
……
一些人因为被侵害了自身之利益,固然对房俊恣无忌惮攻击叛军之行为深恶痛绝,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东宫属官、以及心向正朔之人来说,昨夜的一场大火却是烧得心头酣畅、兴奋莫名。
自当初关陇骤然举兵起事,大举进犯太极宫开始,东宫便一直处于被动挨打之状态,动辄有倾覆之虞,令人提心吊胆。谁能想到就在那等不利之局势下,东宫硬生生挨了半年之久,而后等到今日柳暗花明、绝地逢生?
一时之间,房俊之名更是竞相传颂、视若神明,威望大增。
李勣驻守潼关,整个关中尽在股掌之间,昨夜金光门外、雨师坛下那场映红了半边的大火自然不会忽略,未至天明,个股探马斥候便将消息不断传回,李勣坐在关下衙署之内,已经对长安局势了若指掌。
“了不起啊,谁能想到房二居然于此等严峻之局势下,于关陇军队腹心之地一把火烧了十余万石粮秣?别说做成此事如何艰难,即便是想想都不可思议。”
阿史那思摩与薛万彻坐在一处,两人耷拉着眼皮,慢慢悠悠的喝茶,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更不会参预进去。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俩人做得很好。
程咬金“嘿”的一声,道:“便是没有如今这一场兵变又如何?人家房二今时今日之功勋实力,早已非吴下阿蒙,麾下猛将如云、能人无数,右屯卫以及水师更是大唐军队序列之中战力第一等,尤其是水师,茫茫大海之上纵横无敌,可以说只要到了海边,那便是房二的地盘。”
众人深以为然。
算一算,时至今日已经有几个国家灭亡于房俊之手?
灭高昌国时,以侯君集为主帅,但房俊率领神机营随军出征,存在感绝对不低,之后更是一度驻守高昌;新罗之内附由其一手操纵;倭国固然尚存,但号称传承几千年的天皇血脉断绝,国主由水师扶立,其国上下尽在水师掌控之内,若有充足之利益,覆亡其国不过翻掌之间耳;安南与倭国大体相同,水师兵锋之盛,早已慑服其国上下,使之卑躬屈膝、沦为附庸……
单纯以功勋而论,房俊已经凌驾于李靖、李勣之上,所欠缺的唯资历而已。
但资历这东西大多是熬出来的,只要活得就一点,尸位素餐之辈亦能熬成朝廷元老。以房俊目前之年龄,只要不是惨遭横死,在可以预见之未来定能成为“军方第一人”,获得李靖、李勣都不曾真正拥有的权势。
真是后生可畏,令人艳羡……
诸人抒发了一通感慨,终于回归正题。
尉迟恭问:“如今长安局势已经明朗,关陇叛军要么促成和谈,要么玉石俱焚,不知大帅有何打算?”
大家一起看着李勣。
一直以来,李勣以强硬的手腕压制军中各方势力,却一直不肯表露自己的立场与倾向,令这帮骄兵悍将、当朝功勋们心急火燎、疑惑重重。时至今日,东宫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总不能继续藏着掖着了吧?
李勣沉吟未语之时,程咬金已经摇头道:“别的暂且不论,首要之事便是将陛下送回长安,安置于太极宫内,然后昭告天下,举行国葬。”
众人一阵沉默,心情悲怮,对李勣之怨气也渐渐增深。
妄陛下对于信赖有加,如今你却将陛下之龙体放置在这潼关,与长安近在咫尺而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