盩厔位于长安以西、渭水之畔,南依秦岭。
春雨淅淅沥沥,杨挺方站在营帐之内,眺望南边远处烟雨蒙蒙之中青黛色的山峦,心情沉重。
在他身后,族弟杨远方放下酒杯,打了个酒嗝,又在桌案上的盘中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叹息着道:“按说这春雨绵绵,正该春耕,只要夏天不是太旱,必然又是一个好年景。只不过吾等却踟躇此地,进退不得,空置着家中百倾良田,今年冬天可怎么熬啊?”
世家门阀都是有存粮的,等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用以挨过天灾**的年景。但万一发生天灾,门阀子弟、沾亲带故的还好说,那些平民百姓、奴仆佃户谁还顾得过来?
只能是饿殍遍地、易子相食。
门阀是地主,虽然剥削平民百姓、奴仆佃户,但双方绝非水火不容之关系,相反羁绊甚深,基本不会无视自家的奴仆与庄客佃户冻饿而死,这年头人口是个大问题,没有人,几百数千甚至上万亩良田谁来耕种?
杨挺方转过身回到桌案旁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愁眉不展道:“哪里还顾得上春耕?咱们带来的粮秣已经用尽,房二在金光门外一把大火几乎烧光了关陇所有存粮,目前关陇军队自顾不暇,根本不会顾忌吾等。再过几天,咱们连粮食都没得吃了。”
杨远方也放下筷子,食不甘味。
若是以往,他会出一个掳掠附近村寨抢掠粮食的计策,甚至于诸多被困在关中缺粮的门阀私军都打过这个主意,但是在南阳段氏被左武卫剿灭之后,谁再敢出这样的主意无异于找死……
杨远方望了一眼窗外,低声道:“要不……咱们干脆回去吧?”
洛阳杨氏乃是弘农杨氏的偏支,至于双方之间的血缘关系到底有多久远,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天底下号称弘农杨氏分支的门阀不计其数,有的确有其事,有的只是攀附其名,几十代繁衍下来,谁也分不清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总之弘农杨氏一概不认。
但是在洛阳一带,杨氏的根基还是相当雄厚的,此次应长孙无忌之邀出动私兵一万便可见一斑,这已经妥妥的当世大阀才能拥有的实力。
杨挺方挑了下眉毛:“怎么走?潼关被李勣封锁,只许进、不许出,插翅难飞。商於古道被房二折腾了一回,如今更是被关陇军队全面封禁……难啊。”
杨远方道:“咱们可以走傥骆道啊!”
关中形胜之地、天府之国,因四外面临大山大川阻绝内外,从而独辟一地、水土丰饶。但与此同时,横绝东西的秦岭也成为不可逾越之天堑。由古至今,关中人为了走出去,自秦岭之中开辟了数条通道,其中具有规模的大抵有六条: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和武关道。
“启禀旅帅,一切正常,敌军正于营地之内沉睡,巡逻兵卒寥寥无几,已被吾等解决。”
辛茂将并无军职,但此番率队充当先锋,与程务挺各另一军,便给予一个“旅帅”之临时职务,便于指挥。
温言,辛茂将撤掉头上斗笠,伸手将横刀抽出,雪亮的刀锋在雨水之下闪烁寒光,沉声道:“冲锋!”
双腿夹紧马腹,一马当先朝着前边的军营冲去,几乎在一瞬间将马速提升至极限。
身边兵卒纷纷抽出横刀、长矛,一言不发催动战马,紧随在辛茂将身后向着前方敌营发动冲锋。千余匹战马奔腾如洪水开闸,汹涌流泄,蹄声迅疾轰鸣有如滚雷,刺破雨夜的黑暗。
“敌袭!敌袭!”
巡夜兵卒被暗杀干净的洛阳杨氏营地直至兵临营下,这才悚然惊厥,不少兵卒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试图叫醒左右营帐的同伴接阵迎敌。
然而右屯卫骑兵已经有如洪峰一般奔腾而至,将无数营帐瞬间踏破,雪亮的横刀飞舞,鲜血喷溅、横尸处处。
辛茂将一刀将一个敌军劈翻在地,大吼一声:“英国公有令,杀无赦!”
“杀杀杀!”
麾下骑兵冲锋之势不减,直直撞入敌营之内,铁蹄践踏横刀劈斩,见人就杀。一盏茶功夫,便将万余人的营地杀透,猝不及防的门阀私军根本不曾组织起像样的阻截与反击,豚犬一般被追逐屠杀。
鲜血喷溅流淌,混合着雨水在低洼处汇聚成一汪一汪的血泊,无数尸体伏倒处处。
杨远方自营帐之中惊醒,慌乱中披了一件衣裳拎着横刀冲出门外,便见到整座军营已经陷入混乱,无数身穿大唐制式军装的骑兵冲锋捭阖、肆意杀戮,麾下私军狼奔豸突、哭爹喊娘。
目眦欲裂之时,见到杨挺方从旁边中军帐里冲出,急忙冲上去将其拉住,大声道:“大兄,快走!”
杨挺方怒道:“哪里走?与贼寇血战到底!”
“你疯了不成?这是正规军!”
杨远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杨挺方的胳膊往后拽:“一定是李勣的军队前来清剿咱们门阀私军,肯定打不赢的,有多少死多少!咱们速速逃命前往长安,让长孙无忌给咱们主持公道!”